欢声笑语把这个不大院落塞满,装不下,漫出来,江一流沉浸在这种天伦之乐的氛围中,却心酸的想哭。
假如他现在推开门,拿着那枚银月牙,去告诉他们,他是遗落在外的孩子,去责问他们为何当初要放弃自己,让自己漂泊流浪。
他们应该不是残忍的父母,也许会哭诉种种的困难和身不由己,那这院子里的光景立刻就变成另一番模样,他们所习惯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幸福生活,会突然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缝,本来已经尘封的往事,因为他的到来,丑陋的伤口又暴露在日光中。
凝固的伤疤除了告诉人们曾经那里痛过,呼吁起一轮新的痛楚,别无他用。
那个孩子呢,应该称做弟弟的孩子,他肯定会感到害怕,躲到那株茂盛的芭蕉树后头,用宽大的叶子遮住脸,露出胆怯警惕的眼睛。
再或者他们装作不认识他,欺骗自己的内心,但总归,他拿着钥匙已经打开了秘密的盒子,释放出的不是欣喜和激动,而是愧疚和羞愤。他们已经身处在莫大的幸福中,这种幸福,隔着几步之遥,江一流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闯进去,并不会,一点也不会再为他们增添几分快乐。
他有些沮丧。
孩子已经从父亲的怀中挣脱,捡起尚在蹦跶的鲜鱼,递给父亲,小脸昂起,目光期许。
“好好好,咱们不全卖,今儿也吃顿红烧鱼。”
女人依然嗔怪着,却放下针线,脚步轻快,从篱笆边的菜地里揪下一把清新的薄荷叶。
“走吧,咱们走吧。”
江一流瘦弱的肩膀孤独的垂着,手不再是牵着马绳,而是有气无力依赖着它,勉强迈开步子。
“嗯。”秋月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离开以前,江一流将两枚月牙挂在玉兰树上,其实这样也挺好,真的,至少知道爹娘还活着,而且过的不错。
至于他呢,就像一片落叶,飘在风中,飘在水中,又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没有归属,没有根。
正当他愣神之际,秋月手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一流哥,咱们往回返时去菩萨庙吧,娘说了,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就把我和你相遇那天看做你的生辰。她找人算过,说今天去庙里寄放福袋是最利你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错过日子。一流哥,我知道你不高兴,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反正啊,我都听你的。”
“秋月……”江一流朦胧的泪眼在秋月脸上久久徘徊,不舍得离开,也不肯让那滴泪落下来。
可秋月体贴的伸出手,温柔的手指还没触到他的脸颊,他还是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还好,秋月的手像芦苇花拂过一般轻,带走了他的泪水。
江一流反手握住秋月的手,声音还有丝颤抖,但语气却是坚定的。
“走,咱们去庙里向菩萨磕头,保佑咱们家一年来,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
他一只手甩动缰绳,一只手将秋月的手握的更紧,秋月害羞的低下头,嗯了一声。
起风了,芦苇花又开始随风飞扬,起伏漂泊,不知道要落到何处,可它们是坚韧又极富生命力的,落到哪里都积极的扎根驻土,开始全新的人生。
哒哒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玉兰树上悬挂的两枚银月牙摇晃着,像两滴永远留在过去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