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椅倚桐同望月;
水底日为天上日。”
那些人听了,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憋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没对出个所以然,沈筠暗自松了口气,此时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裴世瑜却道:“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沈筠听了,只得咬着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又是一阵翻腾。
裴世瑜见状,便又道:“独立小桥,人影不流河水去;孤眠旅馆,梦魂曾逐故乡来。”
听他说完,沈筠只得再自斟一杯饮了,直觉得眼皮发涩,脑袋发沉。
那裴世瑜接着道:“移椅倚桐同望月;等灯登阁各攻书。”
沈筠无奈,只得再饮一杯,脑袋就更沉了,不禁有些懊悔地想,唉,冲动是魔鬼。
裴世瑜见了,又道:“水底日为天上日;”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眼中人是面前人。”言毕,自饮了口酒,却不咽下,而是将唇覆了上来,将酒哺到她口中,沈筠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身子一轻,便已被他横抱而起,由由使唤丫头领着,往自己房中去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用细述了吧。
不过那裴世瑜倒还不至于白占便宜,缠头给得十分丰厚,而且还特意单送了沈筠一箱子东西,她翻看了一下,里面倒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别的都还罢了,只是那几本书帖和一些上好的纸笔墨砚让她很有些惊喜之感。正在她准备试笔的时候,杜月儿来了,进门便拉着她的手道:“多谢你,昨日替我解围。”
沈筠笑了笑道:“月儿姐姐从前给我解的围还少吗?”她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那只大箱子道,“况且,我这不是还歪打正着了吗?”
杜月儿听了,便也笑了,二人坐着说了些闲话,月儿便回去了。
待她走了,沈筠独自坐到窗下临帖,一边临写,一边想着,这次的事倒是个教训,首先,不能小看这些公子哥,其次,自己的酒量,还是得再练练。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又到了黄昏时分,便也只得强打起精神梳妆打扮一番,等着客人点名牌。
这一等,便又把裴世瑜给等来了,而且根本不加考虑地,直接就点了沈筠的名牌,对于这种出手阔绰的主,向嫫嫫怎么会不喜欢,当即就欢欢喜喜地亲自领了他到沈筠房中来,还不住嘱咐她,要好好侍奉恩客。
于是在聊了些风花雪月的事之后,自然而然地,沈筠便又只能对他曲意逢迎一番。
之后的好些天,他都雷打不动地每日来教坊司报到,而且只点沈筠的名牌,起初大家还不太在意,毕竟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沈筠那样的一个人,若说会有男人为她神魂颠倒,散尽千金,大家还真不觉得是什么稀奇事,况且毕竟人家家里是皇商,有的是银子使,这点算什么,哪里要他们帮着操心。
然而裴世瑜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大家都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那日,他照常按点来教坊司报到,却被告知雪娘子这几日“不方便”,连名牌都撤下了,他听了,只得悻悻离去,可几日之后,却突然不管不顾地冲进教坊司,直奔沈筠寝房,倒把正在看戏本子的她吓了一大跳。
彼时他气喘吁吁,见了她,拉了她的手就问:“雪儿,你可愿意跟我走。”
沈筠一时有些怔忡,忽然没来由地想到苏怀瑾,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裴世瑜见了,喜不自胜,对她道了句:“等我。”一阵风似的走了。
他走后,沈筠过了半天才回过神,轻笑着叹了句:“这又是抽的什么风呢。”也就丢开手,不再去想。
谁知过了几天,裴世瑜又派人送来一个箱子,沈筠打开一看,就真的惊呆了。
里面是一套大红嫁衣和赤金打造的发冠首饰。
彼时杜月儿恰好也在,看了之后,心中五味杂陈,对沈筠道了一句恭喜,便兀自离开了。
沈筠还是觉得挺懵的,又见里面有一封给自己的书信,便拆开来看。
“雪儿卿卿如晤,自吾与汝一别,已逾七日耳,古语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吾与汝七日未见,当如多少岁月?然经吾近日不懈奔走,为汝赎身之事已有把握,卿当自扫蛾眉,旋梳蝉鬟,如无意外,吾自于下月初六前来亲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世瑜顿首。”
沈筠看到第一句,便已落泪,多少年,没有人叫过她卿卿了。
于是,她在初六的头一夜,便沐浴焚香,穿好了嫁衣,拢好了发冠,从天黑等到天明,又天明等到天黑,却始终没能等来那个良人。
她听着更鼓响过了三遍,便流着泪,对陪伴在身边的杜月儿喃喃道:“他说如无意外,便来亲迎,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裴世瑜自那日走后,便去央告他的表兄闻安,让他帮忙想办法,把他心心念念的雪儿从教坊司给弄出来。
闻安听了他的叙述,把手一摊,道:“我有什么办法?若是一般的清倌人,大不了多花点银钱,赎出来就好了,可你都说了,她是官奴,已入贱籍,这谁更改得了。你还想往家里弄,看姨母不打死你。”
裴世瑜无法,只得回去找他母亲闹,最后还假模假式地绝起食来,他父亲走得早,母亲可怜他,对他向来是千依百顺,这次也是被他闹得没办法,不得已,找到胞姐央告道:“子詹不是一直在东宫麾下效力吗?就不能让他去求求东宫吗?”闻安的母亲被她缠得没法,只得腆着脸来让儿子想办法。
闻安是个孝子,母亲都开了口,便也只得跑来求萧琮。
萧琮听了,沉吟片刻,对他道:“知道了,你去要一份那小娘子的详细情况,本宫让户籍署的人想办法。”
可闻安还没来得及将沈筠的档案递到萧琮手中,裴世瑜他们家就变卦了。
事情是这样的。
裴家人将嫁衣首饰送到之后,就顺便向沈筠讨了生辰八字找阴阳先生测算,那先生看了倒是说很好,是个大富大贵的旺夫命,大家听了自然十分欢喜。裴世瑜的母亲却不知为何还是不放心,又找了个麻衣神相偷偷去看她,想着再给她相相面才更稳妥。谁知那神相看完她的面相后,回来却对裴家人说:“这小娘子娶不得。”
裴世瑜一听就急了,“怎么阴阳先生都说她是旺夫命,到你这儿就娶不得了。”
那神相却幽幽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小娘子的确是旺夫命,但就是太旺了,你承受不起,若强行娶了回来,只恐你家从此不得安宁,弄得不好,连一家人性命都难保。”
那裴世瑜的母亲听了,哪里还敢迎她入门,凭小裴怎么闹,也坚决不让他再见她,那小裴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人,闹过一阵见没有什么效果,便也就丢开手,另寻新欢去了。
倒是萧琮,想着闻安一本正经求了自己,却没了下文,还问了两句。闻安便把原委说了,他听完还感叹:“好好的一段佳话奇缘,却败给了鬼神之说,只是可怜了那个女子,空欢喜一场,你们也该好好补偿补偿人家。”
说得闻安也觉得十分惭愧,便把萧琮这番话转告裴家,裴世瑜的母亲想了想,就让家人准备了一大箱子金银珠宝抬到教坊司,又叫他们好好跟雪娘子说,不能娶她,是小裴自己福薄。
彼时她已换下嫁衣,解去钗环,闻言只是沉默着对来人福了福身,便叫他们将嫁衣首饰抬了回去。
待他们走了,她就将箱子中的珠宝都分送给教坊司中众人,又将金银拿出一半,赠予这些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杜月儿,那杜月儿倒也不矫情,让使唤丫头将金银抬走,便拉着沈筠的手道:“雪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想哭,就哭出来。”
沈筠却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并不爱慕他,只是想着,这或许是我唯一能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才会答应他,如今虽被悔婚,却不至于如何悲痛,只是觉得挺尴尬,又有些失望罢了。”
杜月儿听了,便也笑了,有些失神地道:“可也是,你怎么能看得上他呢。”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月儿忽然望向窗外,喃喃道:“雪儿,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