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在铜镜内看到了彻底破相的自己!
我的脸色很差,眼眸下泛出一圈青色,青色上布满着斑斑点点的红血丝,像糊了个大眼眶的小丑,我当场愣住,随即气得晕倒在地。
已入深秋,夜风很凉,我醒来时,房中点着微弱的昏黄灯光,照亮了斜靠在我床边的十三阿哥,他顶着令人窒息的侧颜,微闭双眼,一只手搭在脑后枕着头,一只手搁在被搇上,紧紧地握着我垂落在那儿的手,我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把我的手抽出来,却突然就被用力回握,一把拽住,我抬眼看他,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温柔地看着我,仿佛一眼万年。
我就算被美色引诱,也忘不掉自己现在的丑样子,一把揪过被搇来捂住脑袋,任他怎么说都不愿意拉开。
过了一会儿,被裹成粽子的我猛然失重,待反应过来时,已整个儿地被他连人带被子搂进了怀里,他压低了的声音透过薄被,带着一抹深度穿透力的能量灌入了我的耳朵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
我很想哭,却感到他隔着被褥亲了我一下,顿时脸红了,燥热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猛地掀开被褥,瞧着他戏谑的目光,觉得他铁定是故意的。
可瞪了他半晌,想着本来就不够温柔的自己带上了一圈搞笑的‘眼影’,只怕更不讨人喜欢,忙捂住眼睛哼道:“你别看我。”
他笑了笑,拉开我的眼睛,在我被红血丝覆盖的眼睑下细细吻过,呢喃私语:“我觉得很美。”
“拉倒吧,”我气道,“我完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就完了?这是中毒反应,解毒后就会好的。”
这句话简直是我的救星,我终于从自怨自艾的氛围中回过神来:“当真?”
他点点头,探身下来揽去我额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肚子还疼吗?”
我闹了一场,这时才觉得腹痛没止过,早就疼得满头大汗,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又不想实话实说,便拉东扯西,也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我也大病过一场,阿尼急得砸了所有大夫的药箱,骂他们废物,有一个大夫的药箱是竹藤做的,怎么也砸不坏,阿尼更生气了,暴跳如雷地抱起那个竹藤药箱砸了三次,却只让箱子从东滚到西,又从西滚到东,我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病也就好了。”
他眉头紧锁,听到此处展颜一笑,轻声道:“那是不是我也砸一两个大夫的药箱,你就能好?”
我奄奄地笑,红着脸说:“心里高兴,我就会好,小时候阿尼在,我就高兴,现在你陪着我,我也高兴。”
他更加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若真的有这么简单,那我日日夜夜地陪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你要说话算话。”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点点头,“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要驷马难追,我要千军万马都难追。”我轻声道。
他笑:“知道了。”
“太子真的太讨厌了,你知道他想怎么害你么?”我小声小声地说话,他安安静静的,生怕发出点声响,便听不到我说的话。
“嗯?”他替我揽了揽额头的汗。
我呜哇呜哇地讲了好久,把三贝勒给我们演戏,五贝勒把钱晋锡弄走这些事情都讲了,最后总结道:“张胖还说,他们想把当年陪都行宫的事情全都嫁祸到你头上。”
“张胖是谁?”他有些心不在焉,没抓住我讲的重点。
“就是那个假的方文苏呀!”我说道,嗓子哑的不行。
他松了一口气,“他呀……”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了,“……你以为我在说胡话吗?”
他也不否认:“百分之八十的毒都会让人产生幻觉。”
“我清醒着呢!”我气得捶床,“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他笑了笑:“你说的都对,在我们都还不知道陪都行宫到底发生过什么的时候,太子就能用这事来陷害我,证明陪都行宫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有些洋洋得意,小腹的刺痛却一下重过一下,我强忍着不吭声,说道:“当年除了秋朵死了,难道还死了一位皇子?”
他锁眉:“怎么这么说?”
“秋朵还能跟谁争储不成?”我理所当然,“张胖既有此证词,便能推出这个可能性。”
“……”他挑眉看着我:“我们都知道秋朵是女孩,可当时的他们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对啊,当时的阿妈虽身怀六甲,但男女不知,他们急需排除一切争储的可能性,对阿妈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也未可知啊!
“兰静姑母身份高贵,又得皇阿玛宠爱,如果生了男孩,被夺储的风险便会水涨船高。”
“……”我气得满面通红,在我心里太子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阿妈讨厌我,他害的人好歹也是我亲姐姐!“死胖子竟然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十三阿哥摇摇头:“都是猜测而已。”
“不用猜了好吗?”我气愤不已,“你祭个天,他就妒忌地要死要活,差点让人把你射死。”
“当年太子只有十二岁,养在太皇太后的宫中。”
啊!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害人这事放在民间太夸张,但搁在后宫那个浑汤里就不奇怪了,可联想到这一点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推测都是错的。
“太子当年都只有十二岁的话,你还没出世……”我结结巴巴,“他怎么会拿当时的事来害你?!”
十三阿哥面色沉郁,“他害我,不是说事情是我做的,而是说我力图掩盖当年的事实。”
“既然跟你无关,为什么要掩盖?”
“因为他想告诉皇阿玛,当年伙同方文苏害死秋朵的那个人,是我母亲敏妃娘娘,而我做这些事,是在帮母亲灭罪。”
我大惊:“这怎么可能!?”
不过当年敏贵妃娘娘的确是在陪都行宫待过,而我们都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再联想到几年前棠梨宫离奇的失火事件,很容易让人想歪。
“太子察觉到你在对付他了么?”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却看着我:“而且……”
话未说完,小腹处的刺痛猛然强烈起来,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一下,疼得我一阵晕眩,我捂住小腹缩成一团,忍不住叫出了声。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安健的孩子,除了小时候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以外,几乎没因为生病在床上躺过。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疼痛,小腹像被灼烧般痉挛刺痛,痛感的余力以那里为中心四处蔓延,直至五脏六腑,脑子里嗡嗡的声音炸裂开来,轰的整个人都昏然如逝,那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
可就在十三阿哥站起来向外跑去的一瞬间,他的手脱离开时,我在这茫茫疼痛中生出了一丝恐惧之心,如今想来,那是经历苦痛之人脱开救命稻草时的绝望之恐惧,就和弥留之际的人害怕独处一个道理。
所以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带着哭声道:“不要走!”
他回身握住了我的手,蹲跪在我面前轻声道:“我不走,我只是去叫守在外面得大夫。”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用尽力气揪住他的衣袖,哭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