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时候天色已近中午,阳光很烈,整条街都在昏昏欲睡,我穿着萨梅的短打水蓝上衣,金边素白短裙,硬底鹿皮马靴,把头发编成长辫垂于左侧肩头,打着一把油纸伞,从阜成门出城,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在路边的驿站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赶往德州。
从出事到现在,我最不愿面对的一件事就是十三阿哥的安危,可上马南下,一路疾驰,我便无法控制地满脑子乱想,纸条上说他下落不明,这四个字被我放在心中来回揣测了数百回,把各种可能都痛苦地想了一遍,直到精疲力竭。
三伏出伏之后,天气虽然转凉,但越往南走,日射强烈,气温似乎有所回升。入夜时分,半空降下丝丝细雨,带着深秋的寒气,打在高温日晒的地面上,腾起一阵阵雾幕,我牵着马进入霸州的时候已近丑时,路上人烟稀少,街旁房屋低矮,少有高楼,但街面整洁,树木林立,偶然路过的客栈酒馆里也传来阵阵笑声。
从手里的地图来看,还要经任丘,河间及阜城三个城市才能到达德州,不过我已走完近半程路,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夜里便能到德州。
我收起地图,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鹅黄色的头巾,将头和半张脸蒙了起来,这才走进一家仍然营业的客栈里,店小二趴在酒桌上睡着了,听见我摇响桌面的铃铛后,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问道:“姑娘是要住店吗?”
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那店小二顿时醒了,瞪大眼睛道:“姑娘,本店最好的房间只要五钱银子一晚,你这五十两的银子,我实在找不开啊,要不你给我零钱好了。”
我收回手来,想了一想,蔺兰的确交代过银子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霸州的客栈这么便宜,正在琢磨这五钱银子要用多大的碎银子才够的时候,只听有人在我身后说道:“这位姑娘真是阔绰,若是没有碎银子的话,今晚的房费就包在大爷身上吧。”
店小二越过头看了一眼那人便拱手作揖:“大人,小人方才没看见大人进来。”
那人浑身酒气地走过来,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我,下方的鼻尖通红宽阔,嘴巴略张,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来。
“外面那匹马是姑娘的吧?看来姑娘是在赶路,这半夜三更山高路远的,姑娘独行太危险了,今夜就住在这儿,明儿大爷送你,去哪儿都行,怎么样?”
他穿着一身军服,身后跟着三五个小卒,看样子品级不高,但也是个头头。
我瞥了他一眼没理,转头看着店小二,从锦袋里重新掏出两块碎银子搁在桌面上,轻声道:“给我一间干净的就行,准备点热水,帮我喂好马,明儿我要早走。”
店小二收了银子后兴高采烈地在前面领路,那红鼻男子在我们身后斯斯咂舌,“这年头的女子都傲得很嘛。”
“大哥,看她病恹恹的,不是什么好货。”
“是啊大哥,还蒙着面,肯定丑得很。”
“哈哈哈,小六,说不定已经老了,可以做你姨娘了。”
“你他妈才有姨娘,依我看,声音还不错。”
“啧啧,吼得再好听,却长着一张姨娘脸,你敢上?”
“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话随着这些人的离开愈传愈远,可在这静谧的夜里,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店小二边开房门,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就是这一带的兵油子,说话难听点,却也不敢胡作非为,装作没听到就行了。”
我点点头,谢过店小二。
热水送上来后我就着丝帕洗了洗脸,镜中的自己模糊不清,憔悴不堪,我使劲擦了擦铜镜,却仍旧模糊,便往前走了一步,可脚下如同猛然生出棉絮来一般轻飘飘软绵绵的,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地。
……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窗外阳光明媚,比昨日还要热些,我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晕倒在了地板上,就这么睡了一夜,全身上下疼得厉害,挣扎了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店小二来敲门,试探道:“姑娘,已经辰时三刻了,您是不是睡着了?”
辰时三刻了?我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想到自己昨晚的确告诉店小二要早早出门,便从床上拿起包袱,重又遮起脸来,慌忙出了门。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着急往任丘赶,如若不是昨夜晕倒,耽误了出发的时辰,这会儿已经快到任丘了。
我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眼前的路渐渐宽阔起来,不时有人骑着马匹与我迎面而过,我意识到已近任丘,想着安全起见,应该绕回小路上去,可又担心绕路费时,便拉了拉面巾,打算赌一把。
又一群马匹飞驰而过,我尽量低着头装低调,避开他们的视线。
“停!”已经过去了的马蹄声又转了回来,追上我后逼停了我的马,一齐围在我四周。
“哟,这不是昨晚出手阔绰的那个姑娘吗?”为首那人听着耳熟,我仔细一看,除了扣着一顶歪歪斜斜的头盔外,这不就是昨晚在客栈里要为我付钱的那个红鼻兵油子吗?
“请让开。”我声音很轻,他却眉头一挑哈哈大笑,“我早就说了,这路上危险得很,可你不听,非要独自上路,这不,大爷我天生就有一副慈悲心肠,最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你要去哪儿?大爷送你一程。”
“让你费心了,”我很冷静,“但我夫君就在前面那座城里等我,不用麻烦您。”
他愣了一下,的确产生了一丝顾虑,摸摸下巴:“敢问姑娘是任丘哪座府上的夫人呢?”
店小二说的没有错,这人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兵油子,我给了他台阶下,他却扶着栏杆往上爬!
“他?”我笑了笑,“大人恐怕不认识。”
他张嘴大笑,吆喝着马儿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昨晚我想了一夜,这身段不可能不是美人儿,你就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就让你过去,咱们相安无事。”
我盯着他,“你身为朝廷官兵,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口出狂言,行事悖逆,就不怕东窗事发,被处极刑吗?”
他微怔,可全然不把我的话往深处想,反而大笑,“这荒郊野岭的,任你是贵妃公主,我也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说完便要动手来扯我的丝巾,我往后一躲,扬起马鞭朝他甩去,他却凌空接住了我甩过去的鞭子,顺势使出蛮力将我拽向他,我吃了一惊,松开持马鞭的手,因着惯性往后倒去,本可以在最后关头扯一把缰绳稳住的,却猛然天旋地转一阵,径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待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蒙面丝巾已被攥在了他的手里,而他的眼睛露骨又贪婪地盯着我的脸,身后的其余几人更是大声起哄,一个个笑得奸诈,嘴巴砸的‘啧啧’作响。
“大哥,你真是好眼光,美人儿我见的多了,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旁边一人摸着下巴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