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水连连点头:“他给药庐送了很多珍稀药材,就像达瓦公主一样,总是想着我们……”
我忙摇摇头,“要谢就谢太子爷的大方。”
八公主连忙捂了我的嘴,“可别胡说,这儿是知春园。”
我翻翻白眼,苏秀水笑了,接着写:“他还问了你们的近况,托我给八公主带了这个。”
她从贴身挂着的一个棉麻做的小包里拿出一方手帕,递到了八公主手里。
八公主愣在当场,满脸喜色瞬间褪去,变得寡白,她任由手帕搁在手心里,一动不动。
我莫名其妙,秦诺为什么给八公主带块手帕呢?这是什么意思?
苏秀水似乎知道此事,她轻轻拍了拍八公主的手,又写道:“秦公子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八公主救他于危难的恩情。”
八公主突然就哭了,转身率先出了蕊烟亭,手帕掉落在地上。
我捡起手帕,那是一方湖蓝色的丝绸手帕,上面绣着一株紫色的鸢尾花,这手帕的料子细腻却不轻滑,软和但不浮重,很明显是宫中的贵重料子。
我看着八公主离去的背影,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妮子胆子可真大,才第一次见面就送人家手帕。
苏秀水抚上我的手背,递给我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她朝我点点头,又递过来一张写好的纸,‘请把这个交给十三爷。’
我一时有些怔忪,看着精致却眼熟的绣工,这才晓得,原来半月楼那个落地书柜上摆着的一堆香囊竟然都是苏秀水做的。
十三阿哥曾说过,苏秀水一直在为他治病,难道这香囊是可以治病的吗?
“你?”我想问,但无法开口。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满腹疑问的时候,巴不得一股脑儿地得到答案,但当你有机会问的时候,又百般思虑自己的立场和资格,以至于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而现在的我,连问出口的立场都没了。
“公主,再不去追的话,八公主就跑远了。”蔺兰站在门口说道。
我点点头,对苏秀水轻声说了个‘好’字,交待蔺兰把苏秀水送回药庐,这才接过蔺兰手中的雨伞追了出去。
雨下的很大,八公主呆立在湖边,绿芽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我跑得气喘吁吁,见此情景不由地慢下了脚步朝她们走过去,八公主目光悲怆,有些哽咽,“我的梦醒了。”
我没有想到八公主会对只见过一面的秦诺动了真情,颇有些震惊,结巴道:“温恪,他是秦帮的帮主,朝廷的……”
“你是不是怪我把手帕给他?”八公主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打断我。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纵容她,只能艰难地点点头,“这实在太危险,你那帕子世上独一无二,若有人发现,随随便便就能给你扣一个私通匪贼的罪名,稍有不慎你就会被人说成不忠不孝之人。”
“那你呢?为什么你能跟他做朋友?”
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解释不了。我不是能而是敢,我冒险,却不能让八公主跟着冒险,她可是大清公主,身份尊贵,是我比不了的。
“他恨大清的人,他恨我,而你不是大清的人,你是外人。”她有些歇斯底里。
这话特别伤人,我万万没想到八公主心里也是这么看我的,一时间愣在那里,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原来无论怎样,我都是个外人。
“乌雅七月!”雨幕中传来一记怒喝,我转身看去,透过重重湿雾,前方漆黑一片,隐约露出石宛儿那身粉色的衣裙和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而那眼里扑闪的全是恨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没等我回头看,便被一股巨大的劲道猛地推了一把,我踉跄着往后跌去,反应迅速的蔺兰用沾满雨水的手拉了我一把,却滑脱出去,我在八公主的尖叫声中一头跌入冰凉的湖水中。
湖水瞬间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大雨扑打在湖面上的声响被隔绝,耳边只剩下哗啦的水声,我想张嘴呼叫,却被带着泥土气息的湖水灌了满嘴满鼻都是,我摇摆着双手,想抓住什么,却越沉越深,映在湖面上的灿烂灯火像一道道撕裂黑幕的闪电,离我的眼睛越来越远。
中秋的湖水已像秋风一般冰凉,它们欢天喜地地裹挟着我,将我拉入深处,用寒冷的刺刀狠狠地扎向我。我呼出最后一口空气,缺氧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湖面被一个黑色的身影刺破,那身影像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向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环抱住我游向水面,我张开口,空气如从未有过的甜美之物般涌入我的胸腔,以至于我太过贪婪,被呛得几近无法呼出。
“莘夕,莘夕……”我本能地喃喃,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睁开眼时却见恰骨伊那锋利的侧颜,一身黑衣已湿个彻底。
他一把将我抱起,踩在软和的淤泥上抱我出湖,我浑身无力,紧紧地搂住他,双眼紧闭,抖得如同一只面对屠刀的麋鹿。
你们没有落过水,不知道落水之人在水中挣扎时的无助,和那种手够不到天,脚踩不到地的孱弱状态下与死神抗争的恐惧,我觉得在我跌入水里的那时候,不是湖水淹没了我,而且深入骨髓的恐惧裹挟了我!
湖水像一层薄膜从我身上渐渐褪去,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响亮起来,我最先听到的便是八公主的哭声和蔺兰扑向我的惊慌,尔后便是一阵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人说:“那男人是谁?”
也有人说:“她死了吗?”
更甚者还说:“男女授受不亲……”
而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这群人中最为尖锐,因为她的声音是我落水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也是我落水后濒死前最思而不得的一个声音,她说:“野丫头还往府里带野男人了!死了才好,省得丢人现眼。”
萨梅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钳制住,正近乎崩溃地用藏语骂站在人群中的石宛儿,她把什么难听话都用上了,那些人虽然听不懂,但好歹听到了她指天发誓地责骂石宛儿推我下湖。
八公主的手紧紧抓住我,微微颤抖道:“七月,七月,你醒醒!”
“放下她!”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恰骨伊不仅不听,反而后退了一步,环抱住我的双手越发紧了一些,就连我的恰骨伊,也知道这群人是吃人的魔鬼。
就在这时,十三阿哥分开人群从后面走了上来,他接过丫鬟送来的毯子盖在我身上,对恰骨伊轻声说道:“把她交给我。”
恰骨伊没说话,但他微侧的身姿分明是在拒绝。
十三阿哥对我轻声说道:“没事了,我带你走。”
我终于从恐惧及悲愤的窒息感中寻得一丝缝隙,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死呢!”旁边有人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有的人生来就会装,装佯装死。”
我浑身都在颤抖,心里空落落的,被凉飕飕的风灌得四壁皆徒。
雨势渐大,十三阿哥再不多说一句话,他想从恰骨伊手里接过我,但我双手一紧,贴的恰骨伊更近了些。
恰骨伊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些人冷冷说道:“你们可以让我们走,但用不着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达瓦公主真的出了事,举我和硕特全族之命,也要为她找回公道!”
嘈杂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除了丝丝雨声,静谧地如同寒冬里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