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个身,月光从半开的雕花木板透进来,将金色的帐扣照得发冷,像一团正在融化的冰。
‘……心病还得心药医,你多来走走肯定会有好处。’
我猛然坐起来,原来八贝勒给十三阿哥传话是这个意思吗?他想把被偷走的东西找回去,而且坚信我们知道秦诺的下落,要十三阿哥帮他。可他想不到的是,秦诺早就离开了秀水药庐,现在说不定正窝在太子设在哪里的隐舍里喝茶呢。
被月色点亮的院子角落簇拥着一团红灿灿的合欢花,正是花开的季节,合欢生气勃勃,就像那日簇拥在秦府后院的垂丝海棠一般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我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重又躺倒在床,秦诺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是太子的人呢!?
蔺兰站在床边叫我第三声的时候我才惊醒过来,她表情有些奇怪,“公主,太子爷来看您。”几个字瞬间把我从枕头上弹了起来,这就叫梦什么来什么吗?一觉睡到了太阳当空,梦里却是太子秦诺一锅混乱不已的粥。
我昨天刚回彩月阁,太子今儿就来了,分明是在等我的样子,可我猜不出他的意图。他可是一个为了查出无关紧要的事实就会动用毓庆金针的人,没有什么必要亲自找我吧?
我草草梳洗后出了房门,就见太子背着手站在彩月阁的棋桌旁低着看棋,那是昨晚和皇上下棋后留下的一个残局,皇上考我呢,要我下次去陪他下棋的时候把棋局解了。
太子侧头看到了我,压根没想要我施礼,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公主小妹妹不上妆也这么好看。”
这是夸我天生丽质呢还是骂我素颜见人?我不动声色地转念一想,虽然我们梁子结的够深,前后因为毓庆金针和冷宫的事情‘仇深似海’,但论起来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他应该不会一上来就讥讽我,那应该说的是天生丽质,戏还是要做足的,我笑:“太子爷安好。”
“好好好,”他笑,两腮的肥肉闪成了两朵棉花糖,粉粉嫩嫩的糖份特别足,“我今儿早朝碰到镇国公了,听他说你已经入宫,便直接过来看看妹妹。”
他说妹妹两个字的时候特别软绵,若在平时,配上他和善爱笑的脸,一定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一想到他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顿时春风就没了,只剩下恶心,可偏偏他还不进入正题。
既然他不好意思直捣黄龙,那我就替他铺条梯子。
我看了一眼堆在院子里的那摞红箱子,笑道:“太子爷这是做什么?”
果然,他迫不及待地就顺着梯子往上爬,“兰静姑母身体不好,听说小妹妹缺药,本太子便找人搜了些珍稀药材送过来。”
“缺药?”
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妹妹就不必瞒我了,夕市那个地方确实见不得人,但为母寻药也是感天动地的孝事。”
我大惊,随后也就对他此行的目的了然于胸了,后脊背上不禁爬起一丝凉意,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跟踪我,所以看到我和十三阿哥去了夕市,自然也就看到了我们和八贝勒见面,他不说破,是想干什么呢?秦诺不是已经去找他了吗?难道他觉得我认识秦诺会对他不利,从而来警告我?
“阿妈是老毛病了,不劳太子爷费心,这些珍稀的药材还请太子爷拿回去吧。”
“诶,”他笑,“妹妹可千万别觉得我无事献殷勤,实在是有事相求。”
这也不像是来警告我的……
“董眉病了。”他突然说,狐狸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的反应里看出什么来,棕黑色的眼珠攥住了我的视线,让我差点就一败涂地。
“董眉是谁?”我微微拧眉,装傻第一。
好厉害的太子,差点就脱口而出“哪里病了?”
他认真地审视我,不急不躁,“妹妹第一次逛京城就当了人家的喜婆,亲手将她送入新房,怎会忘了?”
他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再否认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装的恍然大悟:“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姐姐啊?她叫董眉么?名字真好听,怪不得人也那么温柔……你知不知道,她讲话非常好听,像黄鹂在唱歌……”
他极力忍耐,从小受过的教育让他不得不保持风度,但到如今也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啊?”我继续装傻:“你是要让我去看董姑娘吗?”
他快要抓狂了:“你告诉他,董眉快要死了,他要是有良心的话就别躲了!”
我大吃一惊,听这话的意思,难道秦诺没有去找他吗!?那秦诺去哪儿了呢?
“他拿了我的东西扔下董眉跑了,要是让我抓到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太子恶狠狠地说。
太子真的算不上一个聪明人,虽然我们都在装傻,但他这可是赤裸裸地承认了秦诺潜入雅苑是源于他的授意,虽然搜查告一段落,各方都有不了了之的意愿,但这终归是件大事,何况八贝勒似乎还没有让它过去。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装傻下去,直截了当道:“他拿的不是八贝勒的东西吗?怎么变成太子爷的了?”
太子颇有些气急败坏:“那东西是老八从我这儿偷走的。”
这……就有点复杂了,八贝勒偷了太子的东西,太子又让秦帮的人去偷回来,可事成之后,秦诺却消失了,反而让八贝勒和太子二人为了这个‘东西’整天茶饭不思。
我笑了笑:“太子爷既然知道我去过夕市,那就应该知道我对你们的事不关心也不清楚。”
“听说前几天老八在雅苑的后园里私开刑场,打得那个人哭爹喊娘,皮开肉绽。”
你姥爷才哭爹喊娘呢,我气得不行,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真的?太子爷主东宫,要是看不惯的话说两句公道话也无可厚非呀。”
“妹妹希望我站出来?”他笑,越发凑近我,油光光的脑门上闪着初秋的阳光,眉毛是精心修过的,几道硬茬子的痕迹若隐若现,就像初春时藏原上发出来的青稞根。
我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我希不希望无伤大雅。”
他笑得很开心,像是得逞了一般高兴:“妹妹这么可爱,岂能容老八那般欺辱?”
我总算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不知是为了得到秦诺的消息,还是为了其他什么,总之太子此时正陪着笑脸向我抛出橄榄枝,用钱伯伯的话来说,就是来请我选场站位的!
秦诺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值得太子和八贝勒都如此大费周章,一人来软的,一人来硬的,非要把我拉进他们的阵营里。
我还没法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