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十四年夏,皇后阴氏失德,行巫蛊之术,祸乱后宫,废黜皇后之位,贬为庶民,赐居温饬殿闭门悔过,终生不得出宫。
阴静姝平静的接过圣旨,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接到的最后一道圣旨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释怀了。回首自己这一生,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又似乎什么都失去了。说起来,谁又不是如此,无非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如今,唯一让她无法释怀的,便只有刘肇这个人了。她一生的悲与喜皆是因他而起,即使如今被弃若敝履,她全部的心意却仍然系在他的身上。在即将被关入不见天日的冷宫之前,她唯一的奢望便是再看他最后一眼。
阴静姝褪去所有珠玉钗环,脱去一身华服,换上黛青色素衣,略施粉黛,孤身一人步行走到了广德殿前。
殿前的侍卫毫不客气的将她拦了下来,她便在殿前跪了下来。
朱奉远远的瞧见,心中一阵凄凉,沉沉叹息一声: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他进了大殿,借着为刘肇斟茶的当儿试探着对他道:“陛下,皇后,哦不,阴氏想求见陛下一面,正在大殿外面跪着呢······”
刘肇眉头一蹙,没有多想便冷冷应道:“不见。”
朱奉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下去了,便收住了嘴边的话,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还一边偷偷观察着刘肇的神色。
暮色渐沉,掐指一算,外头的人已经跪了两三个时辰了。
朱奉观察着刘肇的脸色,他脸上的阴云始终没有消散,朱奉犹豫着要不要再劝一劝。刘肇却站起身来,有些疲乏的吩咐道:“朕累了,今日就早些歇下了。”
“阴氏···还在外头跪着······”朱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刘肇清冷的神色中带着一丝落寞,淡淡道:“朕不见她,叫人把她送回去吧。”
“喏。”
朱奉无奈的退了下去,刚一打开殿门,便看到跪坐在地的阴静姝,一身单薄的素衣,瘦削的身子在巍峨的大殿前显的格外凄清。
阴静姝看到朱奉,以为是刘肇要见她,立即要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却因为久跪而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朱奉连忙跪了下来,无奈的劝道:“殿下,您回去吧,陛下,他不想见您······”
阴静姝眼中刚刚燃起的一星火花立刻黯淡了下去。她默默的跪直了身子,对着门内的人含泪道出了最后想说的话:
“陛下不想见臣妾,那臣妾就在这里说吧。陛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臣妾记得很清楚,臣妾在见到陛下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陛下了。臣妾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在安福殿的那段日子,那时候,陛下什么心里话都会和臣妾说,陛下看着臣妾的眼睛是温柔的。可是这一切,慢慢的,慢慢的,都变了······臣妾的康儿死了,臣妾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陛下再也不和臣妾说心里话了,陛下的眼睛只有在看着邓绥的时候才会温情脉脉······呵呵,陛下还不知道吧,邓绥那次从马车里摔落,是臣妾叫人动的手脚,可是陛下却不顾性命的去保护她,你知道吗,那一刻,臣妾多么希望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还有邓绥的堕胎,臣妾本来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把孩子丢掉了,臣妾真的好开心······所有针对她的一切,没错,都是臣妾做的,因为臣妾恨毒了她!因为她抢走了陛下!”
阴静姝的声音穿过寂寂无声的大殿,清晰的传进了刘肇的耳朵,他双手渐渐握成了拳状,眼眶却不由自主的湿润了起来。
“陛下,臣妾这辈子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害死过一个人,如果一定要说,臣妾最大的错就是太贪心了。臣妾原本可以带着那些曾经幸福的回忆,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做一个陛下想要的贤后!可是臣妾不甘心,臣妾不甘心啊···陛下,静姝从来没有后悔,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是要进宫,还是要做陛下的皇后,只是,余生没有机会了······静姝走了,陛下,珍重!”
阴静姝对着紧闭的大门重重的连叩三首,然后艰难的站了起来,转过身,步履沉重的走下一级又一级长长的石阶,渐渐消失在无尽的暮色里。
而刘肇,就站在殿门后,听着她最后的声声泣血。不经意间,两行温热的泪从刘肇悲戚的双目中滑落,流向他紧紧抿着的嘴角。
******
巫蛊一案就此尘埃落定。至于郑众,虽然阴静姝承担了一切罪责,但他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帮凶之罪。刘肇顾念旧情,又念他年事已高,便免了他流放之苦,革去他一切官职,贬至太仆院为杂役。
褪去了绫罗锦衣,失去了权力的光环,人们很快便发现,原来郑众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