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惊恐的看着这个女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身体竟然开始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他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对眼前的这张面孔本能的恐惧。他无助的向后退去,突然有一只手重重的托住了他的后背,让他再也无法后退半步。刘胜诧异的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年老的男人,皱纹像刀刻在脸上一般,纵横交错中露出一双有些吓人的眼睛。他阴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平原王殿下,您该拜见您的母后了。”
说话间阴皇后已经走到了刘胜的面前,她伸出手来,轻抚着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儿子,细声细气的微笑道:“胜儿,还认得母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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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王刘胜自此便在长秋宫的偏殿住下。进宫的第一日,他受宠若惊的被众人前呼后拥,然而,在那日之后,他便像一个被随意丢弃在宫中的物件儿,再也没有人来和他说话,陪他玩耍,只有每日固定时刻,侍女会来送膳,早膳和午膳之间,会有一个胡须发白的人来教他诵读那些他从来都没有听懂过的东西。他的父皇再也没有召见过他,而他的母后,似乎根本就不想见到他。
不出三日,刘胜便对宫里的一切厌恶透顶,他无比的怀念平原王府,怀念自己在平原王府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他的平原王府,虽然不大,可是每天都热闹的很,总有一帮侍卫和小侍女们陪着他嬉戏,他最喜欢的是跟他们斗蛐蛐儿、比赛扔飞镖。
第四日,照例用过午膳的刘胜委实百无聊赖,便趁着名为侍奉实为监视他的小太监不注意,偷偷的溜出了长秋宫。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一路跑着,穿过了御花园,跑过了小石桥,看到了红花绿树和莺莺燕燕,这才感觉自己能透过些气来了。
就在他跑过一道宫墙时,转弯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他定睛一看,是个侍女打扮的人,已经被他壮硕的身躯撞翻在了地上。刘胜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上的侍女一边埋怨着,一边吃力的扶着腰坐了起来,她倒是想看看是哪个冒失鬼这么不长眼,于是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殿下?!”侍女失声大喊一声,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胜,一边迅速爬将起来,一边走近他的面前,声音颤抖着问道:“大殿下,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刘胜被这侍女的举动吓坏了,只见侍女眼中含着泪,哽咽道:“殿下,我是秋蓉,我是秋蓉啊!”
秋蓉······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刘胜拼命挠着脑袋,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秋蓉一把擦掉眼泪,立刻上前拉起呆若木鸡的刘胜,一路往西小跑。
当刘胜被秋蓉引着走进眼前这座宫殿时,一股莫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虽然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但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安全感。
这里便是安福殿。
自刘肇病愈之后,邓绥便很少出去走动,宫里也很少有人踏足安福殿,刘胜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安福殿古刹般的寂静。
邓绥像看着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看着面前的刘胜,这个曾经被她固执的庇护过,与她在这宫殿里相伴过一年时光的老朋友。
当一袭素淡青衣,不施粉黛却姿容绝丽的邓绥出现在刘胜面前时,他的心头突然涌动起一股真真切切的暖意,仿佛在寒冬之中看到了一束明媚的阳光,他莫名强烈的想要亲近面前的这个女人。
邓绥拉着刘胜在身边坐下,温柔的端详了他很久。这么多年来,许多人都变了,连她自己也变了,唯一不变的,或许也只有这个单纯的孩子了。
她随口问了刘胜一句从何处而来,刘胜回答:“长秋宫”。
邓绥心中一凛,随即便猜到了七八分,后面她什么也没有再问。
她还记得刘胜喜食甜食,便吩咐秋蓉去拿了几样小甜点来,浅浅的笑着,看着刘胜狼吞虎咽的吃着。随后,她轻声对秋蓉嘱咐道:“等殿下吃完,你立即带他回长秋宫去,记得路上避着点人。”
秋蓉用力点了点头。她明白邓绥的顾虑,刘胜私自跑出长秋宫,还与她见了面,若是被阴皇后发现了,不知道要受些什么责罚。
于是,待刘胜开心的将甜点一扫而光之后,秋蓉便立即狠下心来拉着刘胜往外走。可是刘胜却不想离开,偌大的皇宫,这是唯一令他感觉温暖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神充满着哀求的看看秋蓉,又看看邓绥。
邓绥不忍的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秋蓉眼中又噙了泪,咬着牙将楚楚可怜的刘胜连拖带拉了出去。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几个时辰之后,阴皇后便知道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她从未将这个所谓的养子放在心上,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她也不想管束他,准确的说,她甚至根本都不想看他一眼。可是,他偏偏私自见的人是邓绥,这就非同小可了。
阴皇后命令内侍将刘胜关进了偏殿,从外面上了锁,派人在殿外日夜看守,并严令连一只苍蝇也不允许飞进去。任凭刘胜在里面哭喊,哑了喉咙,她也充耳不闻。
可即使这样,阴皇后还是不放心。刘胜,是她眼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一旦落入邓绥的手中,那么一切都将走向未知。更令她不安的是,刘胜本就与邓绥曾有过亲密的关系,如果邓绥要拉拢刘胜,似乎是轻而易举的。
惶惶不安的阴皇后将此事告知了郑众。
与阴皇后一样,得知此事的郑众也陷入了不安,这也让他意识到一个现实,只要邓绥还活着,他与阴皇后便总是难得安稳。
邓绥,她是刘肇曾经最宠爱的女人,虽然眼下貌似失宠,但难保她不会耍什么手段再重新俘获圣心;她还是平原王刘胜最亲近和信任的人,当初郑众选中刘胜为棋子,除了因为他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个心智残缺的皇子是一个最易于控制的傀儡,可是郑众没有料到,棋子也是有心的,可他的心恰好是偏向于邓绥的,万一有一日刘胜继承大统,怎知不会站在邓绥的一边。更重要的是,邓绥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邓氏家族,有一个功勋卓著的父亲邓训,和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的兄长邓骘。这一切,都是邓绥东山再起的重要筹码。所以对于阴皇后和郑众来说,只要邓绥不死,便永远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于是,如何将邓绥和她背后的力量连根拔起,成了阴皇后和郑众眼下最头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