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前的子时,一袭黑影从东华门闪出,和皇城守卫交头接耳了几句后,骑一匹快马匆匆离开了皇城,迅速消失在了无边的黑夜中。
邓绥完全没有料到,从阴皇后与郑众密谋陷害自己之初,预料到郑众必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的蔡伦,便悄悄做好了安排,派心腹之人连夜出宫,寻找唯一能救邓绥性命之人——邓骘。
邓府满门待罪洛阳的消息与邓绥被阴皇后逼入绝境的消息,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了正在练兵的邓骘的面前。听到消息的他,瞬间血气急涌,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操着邺县口音,着汉军制服,身材魁梧的汉子大踏步走进了邓骘的军帐。此人面容黝黑粗粝,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邓骘握紧了双拳,咬着牙喊道:“胜虎,点三千亲兵,立即随我赶赴洛阳!”
原来此人便是邺县白亭乡的秦胜虎。就在半年前,秦胜虎的母亲故去了,秦胜虎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一身素孝就投奔了冀州军邓骘的帐下。干了半辈子农活的秦胜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天生就是个吃军饷的命。刀枪剑戟,随手拿来便舞的虎虎生风,比那些农具锄头的趁手多了。他入了这军营,也像是蛟龙入海一般自在,没几个月功夫,便从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被邓骘一步步提拔为什长、百夫长,现在又成为了邓骘的亲兵统领。
秦胜虎跟邓骘一样,都是火爆脾气,听到邓府满门被下狱的消息,顿时义愤填膺,二话没说,转身便去点兵。在他心里,他的命是邓骘救下的,更重要的是,邓骘不仅救了他的命,更将他从浑浑噩噩贱如草芥的沼泽里拉了出来,如同他的再生父母,这是比天还大的恩情。所以秦胜虎立誓竭此一生追随邓骘。管他进皇城是劫狱,还是杀人,只要邓骘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就在邓骘带着亲兵整装待发之际,他心里最怕的那个人来了。
耿夑从俊硕的军马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将戾气冲天的邓骘,猛的一把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而今冀州军中敢这样对待虎贲将军邓骘,却又能叫他敢怒不敢言的,便只有耿夑了。
但此时此刻,即便是耿夑,也无法让邓骘冲天的怒火平息下来。他站在耿夑面前,梗着脖子,怒气汹汹的嚷道:“将军为何拦我!”
耿夑也铁青着脸,大声喝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邓骘将手中的缰绳狠狠扔在地上,恶狠狠道:“我他娘的就造反了!我要去救我娘,救我妹,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
“来人!”耿夑厉声道:“将邓骘、秦胜虎拿下!”
随行亲兵立即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邓骘和秦胜虎五花大绑了起来。邓骘怒气冲冲的瞪着耿夑,若换了其他任何人,他早就拔刀相向了。
“押下去!”耿夑喝道。
邓骘如何肯依,拼命挣扎着不肯离开,急的满头大汗,睚眦欲裂。
这时,耿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如剑般盯着他,嘶哑着喉咙道:“邓骘!你给我听好了!你若闯皇城,那便坐实了你邓氏一族谋逆的罪名,别说救人,你自己也别想活着出来!”
邓骘满腔怨忿的吼道:“耿夑!我的族人,现在被奸人关在牢里遭受折磨!我的妹妹,被皇后和奸臣所害,眼看性命不保。你难道要让我坐视不理吗?啊?!”
这是耿夑第一次见邓骘暴怒至此。他沉默片刻后,举起手来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放心,交给我!”
他的目光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凶狠与决绝,口中说出来的这五个字,仿佛有千钧的重量,邓骘竟瞬间被摄住了,正愣住之际,便被耿夑的亲兵顺势押了下去。
随后,耿夑威严的扫视着面前这三千整装待发的亲兵,高声训道:“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吗?全部都给我回营,思过待命!”
邓骘的亲兵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赶回了营里。待士兵们散去后,耿夑扭头对林忠吩咐道:“你给我看好邓骘,绝对不能放他出来!”
林忠紧锁眉头,沉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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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二岁那年亲手杀死第一个敌兵开始,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乱了方寸。可当听到邓绥出事的消息时,他真真切切的慌了,乱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
听到亲兵来报邓骘要带兵闯皇宫,耿夑二话不说快马赶来,拦下了邓骘。现在,他试图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救邓家与邓绥。可是他失败了,千军万马之中尚能冷静自若的他,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镇定。
似乎只有硬拼这一条路了。
耿夑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将自己的亲兵营长唤至跟前,正在安排吩咐时,林忠跟了上来。
“将军,”林忠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你可是要带兵进宫?”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林忠的双眼。
耿夑没有回答,但是他眼神中的坚定,已经告诉了林忠答案。而林忠早就料到了耿夑会这样做,他明知道自己无法阻拦,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耿夑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将军,”林忠的声音颤抖的更甚了:“这一去,便没有回头路了······靖儿才刚满一岁,二夫人又怀着身孕,您真要弃他们不顾了吗······”
林忠的话像刀子扎在耿夑的身上,扎的他鲜血淋漓。前岁,玉瑶生下了儿子耿靖,这是她拿半条命换来的孩子,今年年初,玉瑶又怀上了身孕,眼看两个月后就要临盆。他们都是他的至亲和骨肉,他如何忍心弃之不顾呢?可是,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邓绥去死,想到邓绥此时此刻的绝望,他便痛到发狂。
耿夑的眉头攥成了一个结,嘴角紧紧的向下抿住,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林忠也赶紧骑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