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当夜心事重重,并未入眠,隐约听到殿外的嘈杂声,遣秋蓉去询问了少府的内侍,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秋蓉告诉她陛下高烧昏迷的消息时,邓绥心里猛的一沉,立即起身更衣,急匆匆的往广德殿赶来。
阴皇后已经守在刘肇榻前多时了。她紧紧握着刘肇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着的双眼,眼泪止不住的扑簌落下,可她已顾不上去擦拭那涟涟的泪痕。
眼前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大汉的天子,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抛下她远赴千里之外,只为把那个女人接回宫。她本来满腔怨忿,把自己关在长秋宫里闭门不出,不想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可现在这是怎么了?阴皇后看着不省人事的刘肇,所有的委屈和怨念都消融了,这一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悲恸和忧惧,百爪挠心。
这时,邓绥已匆匆赶到了广德殿外,只见周沁蓝,杨锦绣,还有一干妃嫔全都守在外殿等候。侍卫将所有宫眷都拦了下来,说是皇后有命,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侍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广德殿的大门终于徐徐打开。
阴皇后在蔓儿的搀扶下从内殿踏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不堪的神色。她平静的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妃嫔,这些美人儿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形,一个个吓得不轻,面容悲戚,泪眼婆娑。
沉默片刻后,阴皇后有气无力的吩咐道:“陛下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你们先各自回宫吧。”
杨锦绣梨花带雨的哭道:“皇后,让我们去看一眼陛下吧······”
阴皇后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杨贵人没有听懂我的话吗?陛下现在需要静养。”
她的语气仍是平静的,却隐约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杨锦绣立刻收敛了神色,低头惶恐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一时情急,还望皇后殿下莫要怪罪······”
阴皇后不再搭理,她的目光越过了众人,停在了邓绥的身上。
自闭大半年,又出宫两个月,这是邓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重新出现。她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可是面容却愈发显得清丽,看她那不悲不喜,不慌不乱的样子,倒是衬的众人,甚至自己,都有几分小家子气了。
“各位妹妹牵挂陛下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夜已深了,大家先回宫吧。”阴皇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邓绥,你留下来。”
说罢,阴皇后转身进了殿内,邓绥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除了太医之外,只有郑众一人在内,他的目光如同阴鸷的秃鹫一般,紧紧的盯在邓绥的身上。
阴皇后突然转过身来看向邓绥,美丽的双眼竟隐隐泛着寒光,冷冷质问道:“邓绥,我想知道,为何陛下与你一同归来之后便突然身染重症?在你们邓府,又或者是,在回宫的路上,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
寒意刹那沁入骨髓。
原来这才是等待着她的致命一击!
邓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皇后殿下,臣妾,以及邓府上下,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陛下不利之事!”
阴皇后咬着牙道:“过去几日,陪在陛下身边的只有你一人,陛下突发急症,敢说你毫不知情?!”
邓绥断然摇头道:“臣妾不知。”
阴皇后冷冷的逼视着邓绥,目光像刀子剜在她的身上,似乎要扎烂她才解恨。其实,刘肇暴病的原因她早已知晓。
刘肇素来患有痛风的隐疾,那日在邓府淋了雨,染上风寒,加之肝气郁结,这才诱发了痛风之症。至于邓府中发生的事,郑众更是早就告知了她。
虽然极力克制,可是阴皇后的脑海中还是不由控制的闪现出那个想象中的画面:陛下,他竟然放下九五至尊的威仪,放下大汉天子的尊严,卑微的立在倾盆大雨下,苦苦等候。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不止践踏了他的尊严,更是将自己作为皇后的尊严也狠狠踩在了脚下。
她的双手不知不觉中紧紧攥了起来,修长的指甲几乎嵌入皮肉之中。
“来人!”阴皇后厉声道:“邓绥忤逆圣上,意图不轨,将她带下去,禁足安福殿,严加看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邓绥明白眼下再做任何辩解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在被带下去之前,她平静的问道:“皇后殿下可否告诉臣妾,陛下他究竟如何了?”
这也是她此时此刻最关心的事。
阴皇后冷冷的甩袖转身,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你不配!”
回到内殿,仍然盛怒未消的阴皇后将内侍和宫女统统赶了出去,太医们也都候在了殿外。在秦太医的全力救治下,刘肇体内的热毒已逐渐化解,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应无生命之虞,只是因为身体虚耗过多,尚未能苏醒。
此时内殿中除了躺在龙榻上的刘肇,便只有阴皇后与郑众。
阴皇后有些失神的走到刘肇的榻前,慢慢跪了下去。看着他有些凹陷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唇,她的心又绞痛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郑众犹疑着走上前来,方才殿外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殿下,”郑众压低声音道:“您打算如何处置邓贵人?”
阴皇后缓缓站起身来,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要—她—死。”
她的眼神,令郑众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的中常侍,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眼神摄住。这个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女人,她的眼中竟然是一片怨毒的深海,咆哮着惊涛骇浪,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这时,殿外突然狂风大作,似是要应和这座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宫城。整个广德殿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人注意到,刘肇的眉头轻轻蹙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