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伦是在两日之后抵达了新野邓府。此行除了宣旨邓绥入宫一事,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那便是代天子慰问忠臣遗属。
邓府自邓老夫人始,阖府上下无不对皇帝的挂念眷顾之情铭感五内,身为一家之主的高密侯邓乾更是感激涕零。作为如今皇帝身边的红人,蔡伦自然也得到了邓府上下的竭诚款待。翌日清晨,蔡伦在邓府前殿,礼貌的与众人道别。
“老夫人,邓侯爷,邓夫人,请留步,请留步。”蔡伦彬彬有礼的作揖道:“司礼监定下的吉日是下月初九,下月初一少府会派人来府上迎小姐入宫,有劳各位费心了。”
邓乾连连谢道:“侍郎大人客气了,绥儿进宫以后就拜托大人多多费心了。”
正在两相客气之际,邓绥竟突然冲了进来,直奔向蔡伦,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众人皆错愕不已,蔡伦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诧异道:“这,这是做什么?”
邓夫人见状,连忙上前去拉邓绥,邓绥却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昂着头直视蔡伦,从容自若的回答道:“蔡大人,小女正是邓绥,家父不幸身故,小女已经立誓要为家父守孝三年,如今尚不满两年,若现在进宫既是对先父不孝,也是对陛下不敬,恕小女不能从旨。”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邓夫人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万万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女儿竟然还有抗旨的胆子,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邓老夫人和邓乾等人也都急红了眼,紧紧盯着邓绥,恨不得把她立刻拖出去。
蔡伦也呆立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见她年纪虽小,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成熟与沉稳。肤白胜雪,眉清目秀,在见惯了宫中绝色的蔡伦眼里,着实算不上令人惊艳的美女,但她身上的灵秀之气却甚是少见,尤其是一双深潭一般的星眸,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他不知道这少女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如此大胆的抗旨,且抗旨的理由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令人无从辩驳。
不过蔡伦毕竟机智过人,虽然侍奉刘肇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对于刘肇的脾性却早已摸的清楚。刘肇一直对邓训之死心存歉疚,如今邓训之女以为父守孝之名抗旨,刘肇非但不会怪罪,反而可能还会格外褒奖邓家。想到这一层后,蔡伦立刻笑容可掬的扶起了邓绥,言辞恳切的对她说道:“小姐事父至诚至孝,着实令人钦佩。在下一定会将小姐的心意转告陛下,相信陛下也不会勉强。”
听到蔡伦如此回应,邓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见女儿未受斥责,邓夫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有旁边的邓老夫人和邓乾依旧面色阴沉,可是当着蔡伦的面也不便发作,只能将满腔怒气暂且忍下。
蔡伦拜别众人而出,行至偏厅处,却忽然被挂在墙上的一幅帛画吸了眼睛去。
只见三尺见方的素白锦帛上,用朱砂、石青、石黄等勾勒出一帧塞外秋征图。踏马驰骋的汉军将士,在无艮的大漠中,留下苍凉的背影,颇有一番大风起兮云飞扬之境。
蔡伦虽然自小入宫为奴,未曾饱读诗书,但却天生对书画有着极高的悟性。此时,他立在原地,出神的欣赏着面前这幅帛画,良久才转身问旁边的邓乾道:“侯爷,此画是哪位高人所作?”
邓乾略有些惊讶的回答道:“正是小女邓绥所作,不知是哪个下人给挂到了这里,叫大人见笑了。”
“哦······”蔡伦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随即面带笑意的问道:“邓侯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将此画赠予在下?”
邓乾愣了一下,蔡伦提出这样的请求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过他隐约记起此前确曾听人说过宫中的蔡常侍喜好收集书画,如今邓绥的画作能入得了他的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便忙让管家将画作取下,精心包好了赠予蔡伦。
“这邓家小女是个至孝之人,”广德殿里,刘肇听完蔡伦禀告新野之行的经过后,喃喃道:“倒是朕一时疏忽了。”
蔡伦点头称是,无意中又说起了在邓府所见邓绥画作之事,没想到刘肇一听也来了兴趣,道:“拿来给朕瞧瞧。”
当打开帛画的那一瞬,刘肇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这帛画虽然线条简单,却凌厉肃杀,塞外的苍凉悲壮之感跃然而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所作。刘肇久久的盯着面前的帛画,仿佛这帛画里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将他深深的吸引了进去。
刘肇在宫里出生,又在宫里长大,整整十六年,未能离开这座宫城半步。对于外面的世界,他只能通过百官的奏报去感知,对于边境连年的烽火,他也只能凭借手里的战报去想象一二。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热切的渴望着亲自去看一眼那些不一样的风景,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幅帛画。
蔡伦机敏的察觉到了刘肇的异样,见他盯着锦帛出神,便小心翼翼的唤道:“陛下,这画,可是有什么不妥?”
刘肇这才猛的回过神来,他不置可否,只是缓缓收起了帛画。沉吟片刻后,他吩咐道:“邓家小女事父至孝,替朕好好嘉奖一番,待三年守孝期满后,再传旨召其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