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郑众应道。
正在这时,内侍进来通报:“太后,清河王求见。”
窦太后心中大为狐疑,想着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来了,但若不见反而更易招人猜疑,便只得让郑众暂且退下,宣清河王进宫。
清河王刘庆,正是十年前的皇太子,如今的窦太后,当时还是章帝的皇后。
建初七年,也是刘庆被封为皇太子的第三年,窦皇后联合窦宪,以刘庆生母宋贵人勾结外戚,意图不轨之罪向章帝弹劾。章帝大怒,赐死了宋贵人,也将刘庆贬为清河王,改立年仅四岁的刘肇为皇太子。当年之事发生的时候,刘庆年纪尚小,不过六七岁左右,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只当是父皇不喜欢自己,平静的去了封地。而且刘庆喜好舞文弄墨,自到封地后,安分守己,只管醉心于研究古籍,结交文人雅士,对朝政和军务毫不上心,久而久之,窦太后和窦宪便也不再忌惮于他。先帝子嗣稀少,刘庆自小与刘肇两兄弟感情甚笃,刘肇时常想念兄长便召他入宫,只是叙些家常,窦太后便也不以为意。
此时,刘庆进了永安宫内殿,恭敬地拜过窦太后,然后向自己这位嫡母道出了入宫的原委,原来此番进宫却是为纳妃之事。
刘庆今年已满十七,早到了娶妻之龄,年初时刘氏宗亲便向窦太后提过此事,窦太后斟酌一番后指了耿姬,这耿姬是耿弇的侄女,也是耿燮的堂妹,名门将相之后,与刘氏宗亲倒也相配。只是这年初订下婚事后,紧接着边关烽烟四起,朝中也不太平,窦太后早已把这婚事抛之脑后了。
刘庆恭请窦太后指定亲事安排,窦太后此时更无暇操心此事,就随意定了腊月初三行礼,安排司空着手准备。刘庆拜谢窦太后之后便如常进了广德殿,与刘肇叙旧。
刘肇早已在殿内焦急等待。
二人寒暄过后,刘庆命人将一个朱红漆大木箱抬进了殿内。
刘肇玩笑道:“兄长又搜罗了什么奇珍异宝给朕炫耀来了?”
刘庆有些得意的说:“陛下不知,这次我可是花了大力气,里面是从全国各地,甚至西域诸国,千方百计搜集来的战国诸子百家之作,我还没舍得细细赏读,刚巧这次进宫,就给陛下先挑挑。”
刘肇兴致勃勃地打开木箱,果然是满满一箱书简,有些已经陈旧破损,一看便知有年头了。刘肇随手拿起一卷,认真地读了开篇几句,便不禁面露喜色,抓起刘庆的手说:“真是好书!来,随我去内殿,我们兄弟两个今天要好好论一番。”
内侍赶紧将木箱抬入内殿,刘肇便遣退了众人,自称要与清河王好好研究古籍,不许任何人叨扰。
待所有人都听命退下后,刘肇脸上的兴奋之色顷刻之间便全部褪去。随着一团阴云浮上面颊,他又习惯性地蹙起了眉头,翻着箱内的书卷,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刘庆也收敛起方才的眉飞色舞,立即走上前来,从木箱的底部抽出两卷书简,呈给刘肇。
刘肇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沉默着一字一字认真看完,眉宇之前的阴霾越来越凝重。良久,方才长叹一声放下书简,低声道:“这些罪状,你可都一一查实过了?”
刘庆神色庄重的答道:“禀陛下,臣已经一一查实,绝无半点虚假。”
原来这两卷书简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刘庆和他背后的刘氏宗亲苦心积虑搜罗的窦氏一族的罪证。窦宪的子侄和心腹多年来不仅恶意打压刘氏宗亲,还残害百姓,强取豪夺,为非作歹,甚至闹出了几次人命案,早已是人神共愤。
尽管有这累累罪证,刘肇仍不放心,面带犹疑道:“以皇帝之名诛杀舅父,可有先例?”
刘庆不假思索便答道:“宣帝诛杀霍禹之事,近在眼前啊!”
刘肇闻言不语,沉默良久。
见他踌躇不决,刘庆面露焦急之色劝道:“陛下,眼下窦宪陈军城外,不进城,不面圣,三万大军虎视眈眈,其作乱谋反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若不先发制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肇微微颔首,原本温柔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果决,声音轻缓却铿锵有力道:“多谢兄长,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次日拂晓,天色黛青,天际边微微透出些微亮光,秋风裹挟着愈渐浓重的寒意,吹落了一地黄叶。洛阳城外,隐约现出汉军的营帐,绵延数公里,远远看去,像潜伏在皇城外的一条黑蟒。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阴影中,在营帐中穿梭,在最高的一处大帐前停了下来,营口侍卫耳语几句后,转身进入账内通传。片刻,来人便闪身进了账中。
营帐内正是大将军窦宪,而来人,便是中常侍郑众。
“大将军,一路劳苦了!”郑众皮笑肉不笑的寒暄道。
窦宪冷笑一声:“拜中常侍所赐,老夫拖着这年迈病弱之躯征战那虎狼之地,所幸没把命丢在那里。”
其实窦宪与郑众二人不和已久。窦太后极为倚重和信任郑众,并利用郑众压制窦宪势力,令窦宪一直心怀忿恨。两年前,窦宪派遣刺客刺杀窦太后当时的亲信刘畅,事败之后嫁祸郑众所为,没想到窦太后并不相信窦宪,暗中护着郑众,并派人查探。待查清事情原委后,窦太后大怒,甚至把窦宪关进了牢里。窦夫人带着一众儿女去太后宫中哭求,毕竟是同宗兄妹,关了几天,窦太后心里的怒气也渐渐消了,便将窦宪放了出来。窦宪心中却对自己亲妹偏袒外人忿忿不平,恰逢边关战事吃紧,窦宪便自己请命去征讨北匈奴。
虽说有这番前嫌,也不可能轻易就一笑泯恩仇,但如今,窦宪心里清楚,他与郑众都是在一条船上,因为郑众依附于窦太后,而窦太后又靠窦宪的兵权才能巩固自己前朝后宫的地位,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此刻,窦宪唯一能相信,也是最相信的人,只能是这个曾经的敌人。
果不其然,郑众带来了窦宪正在焦急等待的消息:“大将军,太后让您稍安勿躁,待朝中一切准备妥当后,陛下自会下旨请您进宫。”
“哦?”窦宪不动声色地问道:“太后有何打算呢?”
郑众压低了声音凑近窦宪耳边道:“大将军别忘了,陛下是太后扶上去的,太后自然也能将他拉下来,况且如今羽林卫也是在下统领,只要太后一声令下,谁人敢作乱。您又何必大动干戈,落得个弑君谋逆的千古骂名呢?”
“哦,”窦宪仍旧不动声色道:“如此,则有劳中常侍了。”
实际上这一切都在窦宪的计划之中。
窦太后虽为女流,心机城府却极为缜密,甚至可以说不在他之下,这些年来因为各种矛盾冲突,兄妹感情日渐疏远,因此窦宪对窦太后的立场也并无十足把握。几日前派出女婿郭举面见太后,也正是为打探太后的心意。在他的计划中,最上之策便是借窦太后之手逼刘肇退位,再由自己朝中亲信作势,将其迎上皇位;而下策便是若窦太后不愿相助,自己只能率三万大军直接包围皇宫,逼退刘肇,但如此一来,正如郑众所言,弑君谋逆的千古罪名他是再也洗刷不去了。
如今看来,窦太后还是识时务的,追根到底,她还是窦家的人。看来,今晚他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