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悟道思辨之中,虽然露出万分疲惫的姿态,其实却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比他寻常状态下更加完美的防御。
然而方云汉这一掌探去,盖聂身边那把巨剑的轮廓,在他手底下就像是具体而微的一根根线条,被轻易拨开,探入其中,带动了盖聂的身体。
方云汉带着剑和人,掠向高塔之外,只留下一句话来。
“三位大师你们抓紧时间吧。”
焱妃也跟着他们两个向塔外飞去。
留下的吕大师等人,互相看了几眼,按下了关于盖聂的好奇、担忧,纷纷仰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里的机关上。
高塔之外,之前满院荒草都被强劲的气流翻起,地上的泥土也像是被整个的犁散了一遍,露出了湿润的黑色土地。
散碎的草叶又纷纷落下,在这样的土地上铺了一层青绿。
大铁锤正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躺在地面上,头颅偏向一方,刚好看见盖聂的身影,轻飘飘的落在院子里。
比起大铁锤来说,盖聂的待遇可要好得多了,他落地之后,身形还是稳如青松,甚至脚下都没有往松散的泥土之中陷入多少。
方云汉和焱妃,也相继落在院中。
那把暗红重剑——蚩尤之剑,正在方云汉手中奋力地挣扎着,还有一条条如同血管一样的红色纹路,试图从剑柄向方云汉手掌上蔓延,但却被方云汉的内力牢牢压在剑身之上,只能无望地扭动着。
除了那座高塔,盖聂身上的气息就像是又失去了一重束缚,再度扩张,变得不再那么显眼,却能够影响到更广的范围。
他脸上疲惫的神色也逐渐消去,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静默。
如果说,生而为人,会因为疲惫,才变得像是木头一样,木讷沉默,但如果本就是一棵苍天大树,一颗千年不移青苔巨岩,那它们的沉默,就是自然的选择。
盖聂身上,此时就出现了,与之相似,但又比这种变化层次更高、更轻柔的转变。
方云汉分出三成真力镇着蚩尤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盖聂身上的种种变化。
“这就是正常晋升练虚境界的样子么。”
焱妃的耳力捕捉到这句话,她当然不会不知道练虚境界是什么含义,目光转向盖聂身上的时候,已不由得带起了些许惊羡。
不过,有了盖聂的对比之后,方云汉身上的气场,就显得有些异常了。
焱妃静静的感受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了犹疑不定的神色。
她本来以为方云汉有很大的可能也是练虚的境界,进入高塔之时的简短过招,让她肯定了这个猜测。
但是,这个时候对比着来看,却让焱妃摸出了一点头绪——方云汉身上的那种气势,不像是他刻意散发出来威慑其他人,倒像是有点控制不住,所以无时无刻的都在向外挥发锋芒。
意如剑池,气漫八方,固然叫人惊悚,此时细细看来,却好像失去了一份练虚境界的自然真味。
“你、原来你也是正在向练虚境界晋升。”
焱妃猜到了真相,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语气中已滋生出少许失望,“你同样是因为被东皇太一的感悟刺激,才开启了这重境界上的变化吗?”
方云汉点头承认。
焱妃便微叹了一声。
她这个看了东皇太一感悟,都没办法摸到练虚境界门槛的人,自是没资格去评定眼前的年轻道人够不够强。
但是按照常理来说,刚刚达到练虚境界的人,必定比不上那个早已晋升的东皇太一。
焱妃心里的期盼被削掉了大半,神态沉如死水,连身上的飘带都无力的垂了下来,不再说话。
方云汉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感受着盖聂的境界变动。
无论是高达数百年的内力修为,还是既有灵性,又有广袤质量的精神造诣,都是方云汉与此界寻常练神武者,有着巨大差距的地方。
若单单是东皇太一的境界感悟,对修成灵台方寸、统和一生所学的他来说,也就是一份营养过高的食粮,就算有点难消化,也不至于一直影响心神到现在。
可问题在于,他还看了吕洞宾的武学。
这部分武学典籍,方云汉翻阅多次,早已经烂熟于胸,如果按照进度一步步的来,要将冲虚平和的道门正宗绝学,融入自身功法之中,也并非难事。
可是当吕洞宾的武学理论与东皇太一的感悟,两者一碰撞,方云汉脑子里闪现的灵感,就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世上的人大多只会抱怨灵感的稀缺,却不懂得灵感太多的烦恼。
因为灵感这种东西除了有益的那一部分,还可能会带来大量于自身有害的部分。
举个例子,一个写温情故事的人,有一天脑子里除了温情故事之外,突然蹦出了许多血腥残杀的灵感,而且还与温情故事的剧情线纠缠错结。
这种东西一旦写出来,必然会让自己被原本的受众唾骂,这个人自己也未必喜欢这种路线,但是当这些灵感多到压都压不住的时候,烦恼和损害,就成了无法回避的事情了。
拖延更新的痛苦还算是小的,矫枉过正、强制令剧情平淡的弊端也不足一提,抑制住多开或者断更,又或者放飞自我的冲动,才是一种真的考验。
方云汉这段时间,就是不断在脑子里否决那些看起来很诱人,实际上凶险无益的感悟,而这部分感悟,甚至占到八成以上。
更可怕的是在脑力已经被压榨到一定限度的时候,他的境界仍在缓慢提升,并在提升过程中,发现了一桩险些令他心神失守的事情。
因为这个发现,方云汉脑子里纷乱念头倍增,即使强自镇静下来,仍然使得那些灵感之中,混入更多有百弊而无一利的念头。
这个时候,一个没东皇太一那么成熟,没吕洞宾那么高远难及的练虚武者,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说的难听一点,方云汉试着帮盖聂突破练虛,除了那一点赞赏的意味之外,正是要靠盖聂这个尚算稚嫩的练虚过程,来拉低他脑子里那些灵感的层次。
两个智者对谈,再怎么经天纬地,只要往他们中间扔一个能听懂、但又不那么懂的稚嫩孩童过去,什么高谈阔论,都能被孩子说者无意,意有所指的玩闹拉低格调。
这样的话,就能给方云汉一个斩去枝叶,摸清主干,加速完成自我晋升的机会。
他们这一站,就足足站了半天的时间。
日头渐西,气温愈降。
躺在院子里的人站不起来,高塔里的三人,越是研究越是兴奋,作为机关大师的痴性一发起来,堪称废寝忘食,把什么担忧,顾虑都抛在脑后。
城外的秦军,楼兰的卫队,也都在诡异的氛围中保持沉默,大祭司忙碌的很,没有人敢贸然过来搅扰。
焱妃忧思不定,盖聂沉浸于思辨,只有方云汉身上越来越轻松,脑海逐渐清明,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终于,他将蚩尤剑抵在地上,懒散的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口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启动兵魔神,到底关系到什么?”
思虑了半天的焱妃晃了下神,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她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直接说道:“东皇太一要去东海寻天书,但存放天书的仙山,并不常现于人世,按照古册记载,其间可能有种种屏障、磨难。”
“所以,除了收集姜太公留下的七国玉壁、幻音宝盒这些东西之外,东皇还对九天玄女的遗留,非常上心。”
焱妃眺望院落之外,道,“传说九天玄女不忍毁去最后一尊兵魔神,但却也留下了制衡这尊魔神的手段,那是当初因怜悯大地众生而留下的一滴泪水。”
“由神龙之子看守的,女神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