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独坐在榻上做茶,盏中已经浮起一叠腾腾的白色乳花:“说说,模样怎么个好法?”
孙妈妈回答:“模样没得挑,只是命里无福。”
苏老夫人放下茶具,静静看着上头的乳花,道:“我那儿子,与我是半路母子。鸿儿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难道会比我这个老太婆还要目障耳聋不成。何时见过他媳妇这样专断,仲昂的婚事,想是他们夫妇二人商量定的。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鸿儿媳妇是大家子出生,珍惜脸面。仲昂的病,她捂得严严实实,十几年不容易,选媳妇的事随她去罢。”
孙妈妈笑笑:“老太太是老爷的嫡母,老爷跟夫人最是孝顺您,别的事上,定然不会违背您的意愿。”
“他们夫妇是孝敬我,不把我当尊佛菩萨供着,大殿上的御史台谏,哪个会饶了鸿儿呀。”茶盏中已经露出水痕,苏老夫人惋惜地瞧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去抓把钱给她,叫她死了这条心。”
孙妈妈答应着拎个钱袋,到外头交到沈荷手里,想想,道:“沈姑娘,老太太不便见你,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沈荷摸出银锭的形状,知道里面是银钱,立刻推还回去。
孙妈妈也是一怔,看她不知好歹,估摸要死缠烂打非见老太太,随即拉下脸来:“这是何意?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沈姑娘,人贵自知。”
沈荷却说:“无功不受禄,银两我不能要。老夫人愿意见我,是念着以往的情分。老夫人不愿意见我,是念着日后的情分。不论哪样,沈荷无不心怀感激。”说罢,向着正屋内行个礼,便离去。
孙妈妈回到屋中,把沈荷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苏老夫人,又补充上一句:“沈姑娘头也不回地走掉,连多一点的纠缠都没有。她到底是糊涂还是不糊涂,我竟搅得糊涂了。”
“她当真这么说?”苏老夫人问。
孙妈妈点头。
茶盏里的乳花消失得差不多,剩下些微泡沫在苟延残喘,苏老夫人叹了叹:“沈宗昌倒养了个好女儿,可惜……”
孙妈妈跟着叹道:“我瞧沈姑娘的样子,大有挨不过今冬的预兆。”
沈荷从院里走出来,周嬷嬷忙迎上前问,用眼神询问。沈荷只是摇头,周嬷嬷一时语塞,半晌,压低声音问她:“可是老太太不愿意帮你?”
沈荷双睫一低:“老太太没有见我。”
“这……这……这是从何说的。”周嬷嬷闻言色变,双腿一软。
沈荷却不诧异,或可说是意料之中。苏老夫人不选城中香火最旺盛的玉露观进香,反而到城外小小妙清观,静房中只有苏家一门香客,种种,无非是苏老夫人有意为之。
她爹因言获罪,苏家一直没有取消婚约,旁人称许苏家仁义,苏大人荣宠正盛,必然不会为所谓的仁义,和沈家沾染上关系,自误前程。
回到半坡村一路上,周嬷嬷不断宽慰沈荷,事实上,她比沈荷还难受。但是她得支撑住,今天是自家姑娘的生辰,要让姑娘开开心心的。往后日子,就算是拼上自己的老骨头,也要供着姑娘吃喝养病,日子且长着。
一顿饭菜汤水吃过,沈荷烧些黄纸告慰亡父亡母,十六的生辰当是过过了。
夜里一日冷过一日,外头夜虫的鸣叫已经好久没再听见。洗漱毕的沈荷预备吹灯睡下,这才发现灯外的油纸罩子被人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