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天地间,人实在太渺小。
凌若驱使山桃精向南部行进,从远处看,一棵巨大头冠的树木空中飞。
实则不然,巨树不会飞,而是在驮着红衣少女在雪地上跑。平日藏在最底部的树根从土中拔了出来,完全垂下的长度竟比树身还要多上数倍,却更纤细,撑着整个树体,像是一个浮空巨人。
路上行走和空中飞行的感觉相差太多,山桃精大步流星的快速迈向目的地,咯噔咯噔的,险些把少女颠了个零碎。
人,渐行渐远。城,越变越小。
身在楼门县时,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坚硬、厚重。
可是当凌若渐行渐远,再回首观望这处城镇,发现满眼银妆中它如同一颗小小的圆形石子。
一路上,除了白雪松柏,还是白雪松柏。纯白却又荒凉,圣洁的没有一丝活气。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仍旧没有到达。唯有通过身上落雪厚度,来大约判断在外面的时间。
可是在这里,计较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桃妖?”
红衣少女干坐着无聊,尝试呼唤着山桃精陪着聊天。没过多会,传出一声有些稚嫩的孩童音。
“是谁在呼唤我?啊不对不对,是谁在呼唤我们?”
凌若不觉好笑,指着自己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正说着,便见从树身中部缓缓冒出一根纤细桃木。年纪尚小,还无法开花,连枝叶也不及主树繁茂。此刻,正怯生生的躲在后面,偷偷观察着情况。
见状,这才想起被驭使的山桃树实际上有两棵,只是它们俩抱的太紧,害她险些忘记这茬子事。而现在说话的这个,是在出发前死活要粘着大棵的小山桃。
小山桃憨憨的应了一声,满是惊喜的口吻道,“之前从来没人呼唤过我,刚刚这是第一次,我很激动!”
“那你的主人呢,他也没有吗?”
“主人?来给我浇水的有鲛人姐姐,你说的是她吗?”
看样子,这个小山桃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本想与它聊天解闷,再顺势套话问问玉郎君的往事。
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红衣少女双腿搭在树杈上来回摇晃,有些敷衍的回道,“不是她呀,而是紫阳仙府的主人,一个也喜欢穿红衣服的男子。”
“你说的是美丽的红衣哥哥!”小山桃先是兴奋,随即又有些沮丧。“我都三十岁啦,只见过红衣哥哥两次。但是你可以问我的哥哥,他比我大许多岁,知道的也比我多。”
三十岁?凌若关注的重点总是与众不同。
万物有灵,却不是万物都能成精。
像小山桃这样才三十年就可开口说话的妖精,着实凤毛麟角。
凌若不禁猜想得是怎样灵能肥沃的宝地,才能养出如此古灵精怪的小东西啊!除了艳羡紫阳仙府灵气浓郁,她也不知该作何其他感慨了。
“是您想要问我的主人吗?”
再开口的这位声音听起来沉稳许多,正是带着凌若向南部行进的大山桃树。
“是啊,反正还要走些时候,不如我们几个聊天打发时间,省着无聊。”
“妖精是不会感到无聊的。”大山桃倒是耿直,但是传到凌若耳中,却犹如冷水,对着她的脑袋浇了下去。
这让她可怎么继续话题?于是决定换个说法重新开启话匣子。
“玉郎君指派你们兄弟俩在紫阳仙府外等我,定是因为能力强大!”
“并非如此。在这仙府之中,论年纪我与弟弟最小,论法力也是我兄弟俩最为低微。除了接送您来往北境,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大山桃的语气如常,可是从它的话语中,感到了一丝落寞。
“你知道人界有一个词语叫做妄自菲薄吗?”
“不知。”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这个词语的意思是过分的看低自己。”凌若拍着大山桃的树杈道,“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他的使命,你也一样。”
“是吗……”
“有的树不畏风吹日晒,只为予人乘凉。你呢,花开时赏心悦目,结果时供小鸟动物吃食。成精后还可以护送我来往北境。你知道北境是什么地方吗?没有你我跟本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或许是太无聊,竟然开解起一棵树。
但是大山桃似乎十分受用,欣喜的带着几丝颤抖,“真的……吗?”
“当然。每日看着你们的玉郎君,定然充满着期待!”
“玉郎……君,你是说我们的主人吗?”
凌若本来只是点点头,想到它可能看不到,便肯定道,“是啊。”
“很少有机会被真人看到的,上次走出山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我还没有被种在山门外的院子里,还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方才听小山桃称它为哥哥,但是看大山桃这粗壮的树干,当是有个百岁上下。在这期间若是连它都不曾见过玉郎君,意味着……
不过在碧桃小院初见玉郎君时,他曾说过已经久未归家,更是因为灵力稀微,只能泡在石池之中。
可是到底有多久,她不知道。
紫阳真人至少活有千岁之余,灵力浑厚程度绝非常人可及。她想不到玉郎君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变得如此虚弱。
但是,以她的直觉,可以确定那件事与楼门县有关。
“是吗,那就奇怪了,今日还有人与我说几十年前有人在楼门南部遇见过玉郎君。”
“几十年前?”大山桃明显愣住,“这不大可能,虽然我在这里的时间尚短,但是听院中的老树说真人每隔百年才会出山。”
时间二字之于得道之人和常人是不同的,百年之间足以让人族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但对玉郎君来说,当真不过转瞬。
凌若感到奇怪。
“百年?可是酒肆伙计与我说玉郎君是他那里的常客,这对于人族而言怎么可能?”
像凌若这样去过两三次的还不够常客的门槛,怎么也得是隔三差五就来喝一顿才算,店里的老爷们就是。
如此说来,玉郎君至少在一百年前来过,甚至在两百年、三百年前也接连来过。换言之,酒肆伙计和那些见过玉郎君的人,岂非各个都在百岁以上?
这不可能,除非酒肆伙计骗她。
可是完全没有必要,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更不会牵扯利益。
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也罢,楼门的一切都不应该以常世的认知而论。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长久的无树应答。
寒风凛冽,雪花簌簌。外面原本就冰寒,呆久了更是冷的刺骨。
红衣少女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树杈上,时不时的打哈欠。
无趣、冷、还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