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突然彼此加深的了解发生在查尔斯等人去拜访波尔蒂尼夫人的那天上午。两人一开头先谈了谈各自的工作、查尔斯先生和特兰特夫人的好处和坏处。玛丽认为,萨姆能服侍那样一位可敬的绅士,真是有福气。萨姆不同意她的看法,过了一会儿,萨姆吃惊地发现。他竟把自己从未向别人泄露过的雄心告诉了这个地地道道的挤牛奶女工。
他的雄心很简单:他想作个男服饰用品商。多少年来,凡走过男服饰商店时,他总要停下脚步,盯着橱窗,或指指点点,或表示一番羡慕。他深信自己对服饰的流行特别敏感。他随查尔斯到国外游玩过,在男服饰方面从外国学了几手,有独特的见解……
他断断续续地述说着自己的壮志和才能,还不时地流露出对欧内斯蒂娜的父亲弗里曼先生的敬意。另外,他说要实现这计划困难重重,没有钱,没有受过教育。玛丽全神贯注地听着。她想,将来的那个萨姆真是了不起;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情,真是好极啦。萨姆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了。惟恐玛丽嘲笑自己的抱负太荒唐,因此不时地抬头望望对方。他看到玛丽没有丝毫嘲笑的表情,相反,玛丽睁大了眼睛,带着羞涩、理解的神情听着,似乎要求他继续说下去。他的听众感到有种需要,而当一个姑娘觉得需要时,她就接近情网了。
他该走的时间到了。可是他觉得来了才一会儿。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玛丽有点调皮地朝他笑了笑。他想说他从来还没有跟任何人这么随便地——不,这么严肃地——谈起过自己。可是,他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喂,咱们明天上午可能还要见面的。”
“那敢情好。”
“可能有人追你了吧?”
“我没有真心喜欢的人。”
“你肯定有,我听说你有了。”
“都是我原来的东家瞎说,我们女佣人不准看男人一眼。
要不,她就说我们不正经。”
萨姆摸弄着礼帽。“哪儿的主人都是这样。”沉默。萨姆望着她的脸,问:“我这个人不坏吧?”
“我没说过你坏呀。”
沉默,萨姆拨弄着礼帽,让它在手里转圈子,眼睛看着帽边。
“我认识好多姑娘,各种各样的。没有一个象你这么好。”
“找个把姑娘并不费事。”
“可我从来没找到。”又是一阵沉默。玛丽低着头,眼睛盯着围裙角。萨姆问:“去伦敦怎么样?想去看看吗?”
她听了露齿一笑,并且点点头——不停地点头。
“你一定会看到。等上房的那两位结婚时,我带你在伦敦逛逛。”
“真的?”
他挤挤眼睛。玛丽连忙用手捂住嘴,脸涨得通红,满心欢喜地望着他。
“伦敦有那么多时髦姑娘,你肯定不愿意跟我一起逛马路。”
“你要是穿上时髦衣裳,一定很好看,好看得很。”
“俺不信。”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对视了好长一会儿。这时,萨姆将礼帽放在左胸,温文尔雅地鞠了一躬,说道:
“demag,madymosselle”
“你说什么?”
“我讲的法语,意思是库姆街,明天上午——你的心上人会在那里等你。”
她转过身去,不敢看他。萨姆急忙走到她的身后,抓住她的手,抬起来凑到嘴唇上。她慌忙抽回手看了看,那样子象是怕他的嘴唇会在她手上留下烟灰印似的。两人的目光又碰到了一起。她咬咬嘴唇。他再次挤了挤眼。然后转身走了。
上面说过,查尔斯禁止萨姆去见玛丽。但是,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到底是否见过面。我不得而知。不过那天很晚的时候,查尔斯从特兰特夫人家走出来时,他假装只是偶然地看见了等候在街对面的萨姆。查尔斯做了个并不计较的手势。萨姆脱下帽子,又一次恭敬地将帽子放在左胸口,深鞠一躬——那副庄重样子象是向抬着经过的棺材致敬,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挂着微笑。
此事发生在音乐会的一个星期之前。由此看来,萨姆与其主人在对女性的看法上是大相径庭的。在查尔斯等人去参加音乐会时,萨姆又来到了特兰特夫人家的厨房里。不巧的是,厨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特兰特夫人的厨娘。不过她已在敞着炉门的灶前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萨姆和玛丽坐在厨房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们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再说什么。因为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对玛丽来说,握手也是一种保护性动作,因为她发现只有这样才可以阻止对方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前。尽管如此,而且两人都沉默着,可是萨姆觉得跟玛丽心心相印,相互理解。原因何在?这是任何恋人都用不着解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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