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无限憧憬着这样对于普通人来说触手可及的生活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仲长空的声音,如此近在咫尺的声音顿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就想要动手,却在下一刻被抵在太阳穴上的冰凉枪口制止了动作。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暗巷三个老大中最有能力的一个。”就算将枪口对准别人的太阳穴,仲长空的神情依旧坦然,就好像她做的并不是什么威胁的动作,而是普通地与人打交道:“可惜,明明从一开始对我抱有如此警惕,却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走神了那么一瞬间。”
“……是我输了。”藤本千川浑身的警惕瞬间平息,她明亮的瞳孔暗了下来,连屋内的光芒都无法映照到她的视线深处,但在最后她好像还是无法释怀一样,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仲长空:“但仲长小姐,真的有人从出生就已经习惯鲜血和杀戮了吗?”
“藤本小姐,人的性格是社会和环境造成的。”仲长空摇了摇头:“人是群居动物,如此情况下群体给出的范本会深刻地影响下一代,无关好坏。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无非就是觉得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正常’环境里一定能理解你,但所谓的‘正常’也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处于杀戮和混乱,那么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才是‘不正常’。”
仲长空眯起眼睛,她突然露出了有些恶劣的笑容,凑近藤本千川的耳边,嗓音低沉。
“除此之外,又是什么给了你只要重新开始你就可以过上想象中的生活?在你的想象中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平凡而幸福的,但这世间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除非能跨越到最上的阶级……”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她的瞳孔浅得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带着一种妖异的光芒:“藤本小姐,或许是因为你总是隐藏在幕后的原因,在为了自己幻想的生活努力的时候你竟然都没有去关心过普通人的困苦。就算只是关注暗巷,你也应该能看到那些在垃圾桶里捡食物的小孩子、衣衫褴褛地被从化工厂里赶出来的老年工人、奔波于诺顿与都市圈披星戴月三十岁就浑身是病的上班族、以及困顿于无休止争吵与劳累的家庭妇女……”
“他们也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藤本千川像是愣了一下,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暗巷中的枪声与爆炸已经平息,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混乱,诺顿的夜晚从来不会安静,它总是吵闹着,尖锐的刺耳,那些混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断响起,就像是永远都无法结束的梦魇。
她想起了从前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还有一直梦想着能够成为普通人所做出的那些努力。她总是会来到都市圈,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想象着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不清楚。”她最终只能这么说着:“我现在一点也不清楚了。”
从出生开始就被父母抛弃,在教堂中艰难地长大,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从来没有人愿意领养她,但好在教堂里的神父修女都对她很好,还给本来从出生就应该被判了死刑的她提供上学的机会,让她得以有机会了解这个世界。
但幸福的生活总是无比短暂,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震惊全国的“玛修亚”事件爆发,一名神父将一个叫玛修亚的幼童性侵致死并逃脱了法院的制裁长达六年之久,直到总统选举的时候才被互相攻击的候选人爆出。消息一出举国哗然,首都更是发生了巨大的游行,于是一直被神父和修女善待的她也不得不从教堂离开,重新过上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她被迫离开教堂的时候正好经过了游行的队伍,那些人义正言辞地喊着不能让教堂再收留这些小孩子,教堂不能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愤怒,他们奔波大喊着,看起来是在声张正义,殊不知他们的抗议早已经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而她也因此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藤本小姐,看得出你也很犹豫。”仲长空的眼神变得越发深沉:“不过没关系,反正今后的时间还很长,你可以继续去寻找你想要的答案。”
藤本千川一愣,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想要我跟着你?”
“准确的来说,是合作。”仲长空将手上的枪收起,对着她伸出了手,她的脸上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但在此刻给藤本千川的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我曾经是仲长家主,但对于诺顿来说,我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来者罢了。”
藤本千川低头看着仲长空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精致的就像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她又抬头看着仲长空,就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却不会给人恐怖谷效应,反而觉得异常温暖。白炽灯在两人的头顶映照出刺眼的光芒,衬得窗外天色越发阴沉,夜幕厚重,就算是整个七区点亮的灯光也无法让诺顿的夜晚变得明亮一点。
在如此的黑暗中,仲长空的长衫却白的刺眼,带着比黑暗更加幽深的空洞和虚无。
深沉的黑暗,虚伪的纯白。
她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墙上的时钟寸寸向前,屋外的深沉依旧,像是永远不会迎来黎明,更远的都市圈的喧嚣依旧,彻夜狂欢,生生不息。
而在高楼无法覆盖的地平线中,太阳的光芒已经隐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