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无思应声，方要退下，忽地身形一晃，一步踉跄。</p>
我一惊：“你可有不适？”</p>
耿无思讷讷地道：“请……言副看一下就会好的。”</p>
我忽然明白过来，怒意涌上心头：“我去找言眺。”</p>
我走入西庭，满墙赤红色的蔷薇前，言眺依在假山旁，悠扬地吹着笛子。</p>
故国?望乡。</p>
又是这首曲子。又是萧芒。</p>
这个精通音律的家族，到头来留给这世上的，也不过是几段弦乐。</p>
笛声忽然停下，他背心一耸，花狸猫从他的肩上跃下，钻进了假山。</p>
言眺从脸上拿下什么东西，塞进怀里，然后才转身看我。浓艳怒放的蔷薇海，言眺微微含笑的脸，如静静的画卷展开。他像站在万丈霞光下，又像站在无尽燃烧的火海中。</p>
谁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怎么及得上人面蔷薇相映红？</p>
“长安美少年，金络锦连钱。”</p>
他如果是女子，也是另一段倾国倾城。</p>
笑容绽开在他脸上，他的眼里似乎光芒一闪：“三哥，你找我？”</p>
我来找你是为了耿无思。</p>
他的笑容一敛，冷淡地道：“哦。”</p>
我看着他，回忆当初结拜时的情形。“林三言四萧五，自今日始，结为手足，亲如一家，永无二心。”</p>
你给耿无思下的是什么毒？</p>
“三分虞美人，三分飞燕草，还有四分是我自己配制的毒/粉。”</p>
什么时候下的</p>
“赴瀛洲古原之前。”</p>
你为何始终不放心他？</p>
“他到底和我们有杀主之仇。”</p>
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你如此对待部下，又与刘泾何异？你忘了刘泾死后是如何众叛亲离？”</p>
言眺皱一皱眉：“我并不要他性命，只防他有异心。”</p>
你如此待他，只怕他原本并无异心，此时倒有异心了。更何况我曾向杨运允诺，定会善待他的人，你又将我至于何地？</p>
言眺撇一撇嘴，道：“三哥何必为了区区一个……”</p>
把解药给我。</p>
言眺摇头，双手一摊：“这个毒没有解药，只有每三个月服一次的药，暂缓发作。”</p>
难道他此后一辈子都要服药？</p>
“不错。三个月一次，不可断绝。”</p>
我瞪视着他，他脸上仍是一派满不在乎，似乎别人的死活全不在他心上。当初睿琛怎会结识这样的人？我又怎会与这样的人结拜？</p>
我一字一顿地道：“言眺，你记着今后每三个月给他解药，不可忘记。还有，你如再对南剑之盟的任何同袍使用此等手段，就休怪我和你断绝手足之情。”</p>
西沼之地多密林，林深难行，问询猎户樵夫，多不知林中有隐居之人，却有人言曾听得异兽吼叫之声，不类于林中走兽。想必此中果有大象，果是那训象官隐居之所。</p>
再行片刻，前方隐隐透出红光，甚是诡异，似乎不妙，我跃上树梢观望时，只见不远处一片空地之上，盖有三间草庐，已有熊熊火光燃起。</p>
不好！这定是那训象人的居所，不知妹妹是否已到？又因何失火？</p>
我提气纵身，连接几个起落，已至草庐前。三间草庐火光已然冲天，屋前未见一人，也不知屋中是否有人。</p>
我脱下外袍，拧成一条，抡将开来，以劲风逼开火焰，硬冲入屋。目光所极之处，一片火海，屋内事物已不可辨认，更看不出是否有人。</p>
我高叫道：“睿琛！睿琛！”脚下忽然一空，我急提气上窜，环跳穴上一麻，有人竟已算好我起跃方位，守在那里，一指正中穴道。我右手抡动外袍，向出手之人重重击去，人却不由自主跌落下去，眼前募然一黑，洞口似已被遮上。</p>
我左掌往下拍出，欲缓阻下坠之势，忽然浑身一麻，顿时无力，摔倒在深坑之中。</p>
好歹毒的奸计！挖了深坑不算，还在坑中施放迷/药。</p>
一个姣美之声响起道：“林盟主尚能战否？”</p>
是于美人！原来是赵储芫定的毒计，难怪如此了得。倒看不出他心思如此毒辣，如此想要至我于死地。想必妹妹业已落入他手中。</p>
“你们既已擒住了我，要我妹妹已无用，何妨放了她？”</p>
于美人的声音娇笑道：“好一位尽责的兄长！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妹妹。本来看在你面上放了她也无妨，只是她杀害了我昔日同僚，若放了她，我怎对得起这位前朝旧友？”</p>
“昔日同僚？”</p>
“正是隐居在此的训象官周戾人。”</p>
“我妹妹此来是求他出山相助，又怎会杀害他？”</p>
“你已在我手中，我又何必骗你？我守在暗处，本意拿下你妹妹，谁料她说服不了周戾人出山，竟忽下毒手，杀了周戾人，我始料未及，不及出手相救，只能眼睁睁看我昔日同僚送命。”</p>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周戾人多半是你杀的，却嫁祸于我妹妹，这本就是你们做好的圈套。也罢，我不同你争辩。你带我去见赵储芫，我自会和他说话。”</p>
于茗仙诧异道：“赵储芫？莫非你以为这是赵储芫的布置？”</p>
“难道你不是他的人？”</p>
于茗仙冷冷一笑：“我是他的客卿，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还不配使唤我。”</p>
我半信半疑：“那你到底是何来头？为何要擒我？”回想与赵储芫约法三章的情形，他颇有磊落气度，实在不像是能想出此等歹毒之计的人。</p>
洞口终于打开，于茗仙跃出坑外，又伸手将我拉出。她满面笑容，凝视着我。我转过头去，向四周打量，地上一片焦痕瓦砾，浓烟刚刚散尽，四周犹存热气。</p>
前方停着一驾马车，不远处地上横卧一人，正是妹妹。</p>
于茗仙笑道：“我知你疼爱妹妹，原本也没打算伤她，否则，你定会恨我一世，我怎甘心？我这便放了她。”手指一弹，已将一粒石子打出。</p>
妹妹从地上颤巍巍起身，于茗仙已将我拉入车厢，吩咐车夫上路。</p>
两声鞭响，辕马放蹄，拉动马车。妹妹已奔了过来，哭道：“哥哥，哥哥……”我探出身去，苦笑道：“我已中了迷/药，你一个人不是对手……快些回去找亚父，切莫再擅自行动。”</p>
换了五次马车，两次轻舟，用过三次午膳，两次晚膳，于茗仙终于松一口气，喜孜孜地道：“我们到家了。”</p>
我走下马车，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山庄，匾额上题着四字“雾霭山庄”，山庄之内，果然氲绕雾霭烟气，倒有几分仙气境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