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凛冽的西北风像一匹脱缰之马,肆虐着荒凉而贫瘠的土地。皓月当空,弯弯的细细的冷冷的,像极了农家的镰刀,池塘边的两棵古柳,夜色里尤为挺拔,枝桠间的鸟巢在寒风中颤抖,不时传出几声哀嚎!双柳村,位于山东省黄县东北方向,自元末明初建村以来,从三五户繁衍至今已有五百多户人家,历史上人才辈出,星河灿烂,雍正年间仅柳家大院一门就曾出过三个进士,一时传为佳话,成为胶东地区闻名遐迩的古村落!
夜深了,村子里万籁俱寂,柳家大院悬挂的粉红色灯笼在寒夜里随风摇曳,灯笼上的光荣人家四个大字,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彰显着柳家大院的一份殊荣!
“仁章爹,把大门外的灯笼熄了吧,都大半夜了,点着也是白浪费蜡烛嘛!”黑暗中,柳老娘柔声地对柳老爹说道,她侧躺在炕上,身子蜷缩在被窝里,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棱纸瑟瑟作响。
“仁章娘,还是让它亮着吧,不就是一根蜡烛嘛,义章他们后天就参军走了,到朝鲜战场还指不定啥情况呢,夜里亮着灯笼也好图个安心!”柳老爹坐在炕头,伴着吧嗒吧嗒的吸烟声,嘴里的烟袋锅泛着红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东墙的正中间悬挂着毛主席与朱总司令的画像,画像的两旁分别贴着两张年画,一张是群山连绵巍然壮观的井冈山,另一幅则是身披万丈霞光的革命圣地延安的宝塔山。
“仁章爹,爱稻这几天给几个参军的哥哥做了三十多双鞋垫,为了赶活,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两眼肿得跟桃子似的。”柳老娘蜷缩的身子有些颤抖,眼角噙着泪水,是不舍儿子去当兵还是心疼闺女,她说不清,也可能想起了三儿礼章!柳礼章和柳义章是双胞胎,在民国三十四年去了东北,投奔大舅王守辰,柳老娘的大兄弟王守辰在旅顺做生意多年,本来想让柳礼章到店里当学徒,可谁承想柳礼章刚到旅顺的就出事了,还没出码头就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讯,那年柳礼章还未满十四岁!
柳老爹为了寻找礼章先后两次下关东,战乱年代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柳老爹主动在国民党部队做了一个多月的伙夫,见人就打听柳礼章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打探到了柳礼章的消息,原来柳礼章已随国民党部队从营口逃到了南方,内战的硝烟炙烤着大江南北,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柳礼章的生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下长子柳仁章,次子柳义章,侄子柳厚章又报名参军,柳老娘愁绪万千,泪水决堤般夺眶而出,蜷缩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禁不住哇地哭出了声,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儿啊,我的礼章呀,你在哪?你在哪?”四年来的思念如同村西头的柳水河,冰封的河面下,涌流却从未停滞,柳老娘不可遏制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哭声越来越大,柳老爹两眼含泪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吸着旱烟,淡淡的月光下,冷峻的脸庞,挺直的鼻梁,刚毅的眼神,四年前当得知柳礼章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在家庙的供桌前长跪,祈祷祖先护佑礼章能够活着归来!至今已过去四年了,礼章依旧音讯全无,起初的侥幸、希冀、幻想慢慢地消磨殆尽,柳老娘撕心裂肺的恸哭,打开了柳老爹尘封的记忆,礼章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柳礼章在五子当中最具商业头脑,说话如口吐莲花,柳老爹正是为了把他打造成一代儒商而送他到东北学经商的,失踪那年还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他孤苦伶仃一个人飘落江湖,如浮萍般随波逐流,生死难卜,柳老爹只觉着心痛如刀割,但他强忍着泪水没有哭出来,甚至从未在人前因为礼章失踪而掉过一滴眼泪,四十三岁的他不仅是七个孩子的爹,也是一村之长,更是柳氏宗族的族长,就拿这次冬季征兵来讲,按照政策,他完全可以只让柳义章一个人报名就可以了,但他还是让超龄的柳仁章也报了名,一方面为了起带头作用,更重要的是柳老爹认为抗美援朝不同于过往的任何战争,是保卫新中国的卫国之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