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自从二十万叛军于松江府集合、沿长江逆流而上围困金陵城,城中百姓得知此事,早已乱作一团。不少人当机立断,急忙举家逃离金陵,一路西行避祸。待到朝廷传下封城旨意,城中人数已去了十之二三。剩下的人或多方打探、或道听途说,渐渐便有消息传开,说恒王此番是以“清君侧”之名起事,为的便是铲除以宁丞相为首的一众奸臣佞臣,继而重振朝纲,于百姓倒是秋毫无犯。所以城中百姓虽然惊惶,心中倒也并不如何害怕。因为举事的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恒王,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皇室间的争权夺利,大不了换个新皇帝,将来的日子只怕还得照过。于是城中百姓纷纷关门闭户、深居简出,免得被牵连到这场改朝换代的纷争之中,只待静观其变。
正因如此,原本繁华的街道之上,如今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两旁落寞的房舍和满地杂物。得一子面向初生的朝阳,一路往东面大将军府所在的乌衣巷方向而去,眼神中满是孤傲,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谢贻香方才一路追问无果,此时只得默默跟在他身旁,兀自想到当时父亲辞世之后,皇帝兑现承诺将一处新的大宅赐予谢家,以彰父亲之大功,自己因心中有气,一直未曾搬去新宅,此番回京也是和得一子栖身于老宅。而今得一子要召集一干高官重臣于老宅商议对策,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倒是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她默默思索之际,得一子反倒主动来找她说话,说道:“明日此时,恒王叛军便会全力攻城,我和那个家伙之间的最终对决,也便正式开始了。哼,你倒还有闲暇在这儿胡思乱想。”谢贻香心中一凛,顿时回过神来,脱口问道:“明日……明日的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子冷笑道:“恒王叛军将于后日午时败退,大约在申时前后途径镇江,所以我才会急着派先竞月前往准备。而在此之前的这场大战……哼,那个家伙既然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金陵,从而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小的代价偷天换日、改朝换代,那么如今他既已兵临城下,自然不会再等,明日一早必定发兵攻城。所以眼下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从此刻开始,便只剩十二个时辰了。”
谢贻香被他这一通言语所惊,顿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问道:“明日一早便会攻城……这……这如何是好?眼下的局势你再是清楚不过,金陵城里只有四五千兵力,算上你方才要召集的官吏衙役等等,最多万余之数,短时间内又无援军可调,如何抵挡得了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只见得一子傲然一笑,扬声说道:“那个家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苦心谋划多年,可谓种因得果,以至此战确实已成定局。但要想逆他的局、改他的势,倒也不是全无办法,那便得靠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也便是俗称的‘道’!而‘道’之承载,则为法阵。所以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这金陵城里替我连夜搭建一处道场,摆一个法阵!”
谢贻香听得云里雾里,幸好最后这句倒是听懂了,心知这小道士已然有了全盘计划,却和往常一样偏要故弄玄虚,搞成什么道术神通。但眼下情况紧急,她也只得问道:“你要在城中哪里摆阵?这阵……可有有什么要求?”
谁知得一子全然不急,兀自长篇大论道:“金陵者,六朝古都也,先后得名‘秣陵’、‘建业’、‘建邺’、‘建康’、‘集庆’、‘应天’、‘南京’,是为‘长江绕城,群山环郭’,又兼钟山龙蟠于东、石城虎踞于西、朱雀桥于南、玄武湖于北,可谓四象具备的万里江山第一城。而这金陵城的布局,亦是天下无双,由内至外一环套一环,依次分为四座城池。”
“其一是‘宫城’,合计四门,分别为午门、西华门、东华门、玄武门;其二是‘皇城’,合计七门,分别为洪武门、长安左门、长安右门、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其三是‘内城’,合计十三门,分别为正阳门、通济门、聚宝门、三山门、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仪凤门、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东水关、西水关;其四是‘外城’,合计十八门,分别为栅栏门、江东门、驯象门、小驯象门、安德门、小安德门、凤台门、夹岗门、上坊门、高桥门、沧波门、麒麟门、仙鹤门、姚坊门、观音门、佛宁门、上元门、外金川门。”
“且不论当中的‘宫城’与‘皇城’,此番交战御敌,只在‘内城’与‘外城’二者,而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金陵城西北方向滨临长江之处,亦是‘内城’与‘外城’的重叠部分,即‘外城’栅栏门与外金川门之间的两处水关,以及‘内城’的仪凤门和钟阜门;只要攻破此地,便等于直接攻破金陵‘内城’。试问恒王叛军沿长江水路而来,又有洞庭湖江望才留下的‘飞虎神舰’相助,那个家伙若是不蠢,定会选择由此处攻城。所以我的道场,也要设于此处,搭建在‘内城’仪凤门和钟阜门之间的城墙之上。”
谢贻香费了不少心思,才终于明白得一子的意思。要知道金陵城正如得一子所言,依次分为宫、皇、内、外四道城墙,其外城囊括范围之大,几乎是三个内城的大小,就连东面的紫金山也被包揽其中。唯有在西北方向濒临长江的一段,外城和内城有一段重叠部分,正是外城的栅栏门与外金川门之间两处水关,以及内城的仪凤门和钟阜门之间。一旦叛军选择自江上进攻,只要攻破外城的两处长江水关,眼前便是内城的仪凤门和钟阜门,再攻破这两道城门,便已径直突破金陵内城,直取当中的皇城和宫城。
想到这里,谢贻香愈发认定得一子言之有理,以言思道的谋略,再结合洞庭湖余孽的水军之利,十有八九会从此处发起进攻。只听得一子又说道:“至于这道场应当如何修建,稍后我自会吩咐宁慕曹去办,无需你来费心。”谢贻香不禁追问道:“你既已料定叛军会从此处进攻,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得一子微微一笑,仰头正视天空中升起的朝阳,意味深长地说道:“长江水战,南下攻城,敌众我寡,一决生死。如此局面应当如何应对,你难道想不到?”眼见谢贻香摇头不答,他的笑容里顿时露出一丝不屑,冷笑道:“昔日曹军南下长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与孙刘联军于赤壁对阵。其时孔明与公瑾共谋对策,曾于各自掌心写下一个字……”
他话还没说完,谢贻香已陡然醒悟过来,脱口说道:“火!你……你又要用火攻?”得一子傲然说道:“自古以寡敌众,皆凭自然之力。况且我本天上岁星下凡,以木生火,自当以火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