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静谧江面,青年瑟缩着身子,搓着手逗在嘴边呵气成雾。
青年进城前才确切听说齐国遭遇了一次旱情,后果十分严重,导致了饥馑,播撒了瘟疫,也增添了内乱,去年秋天刚解旱。他是正月过后进的城,未曾领略到那种举国欢庆的热闹场面,倒是被边军拘押锒铛入狱的时候,拷在囚车里远远看到泼瓢透雨水脚如线,光腚的村民们或在黄土地上、或在茅草和青瓦屋顶上,用力地挥舞着刚剥下来的衣裤。雨幕中,青年发现了他不曾在西周见过的生气。
当时他问旁边押送囚车的兵士,那个兵似乎没听到他问话,只一个劲儿傻笑,仿佛也同那些欢呼雀跃的村民怀着相同的快乐,恨不能也跟着嚎两嗓子。
后来青年被押解到最近的玉襄城,弄清了他西周遗民的身份,如今西周山河尽归大齐所有,西周百姓等同于齐国百姓,况且楚天子扬言大赦天下,三地臣民如一家,各地官府也纷纷响应,所以青年在排除思岳探子的嫌疑后,就让人客客气气的遣放了。
他料想楚天子应坐镇国都号令千军万马,便打听了路途,于旁人讥笑中朝国都徒步而去,半道青年又听说楚天子南下到了白雁城,跟盘踞南方的徐青林不日将要开战。
得到这个消息,青年赶忙又披星戴月赶往白雁城,迂回辗转了数月,终于到了此刻的白雁城城楼上。
许是旱年持续太久,透支了来年的暖意,以致于旱情缓解的第二年入夏后,除了正午时分日头要稍稍大些,早晚间皆是寒气逼人。青年的视线越过江面,射向云岚里若隐若现的天水城,揣思了会,日头爬出云翳了,总算暖和了些,青年脸色有了点红润,暴露在烂草鞋外头的大脚趾也逐渐有了知觉。
青年进城数月,举目无亲投门无路,拜谒的大小官员一个没接见他,只当是叫花子要饭来打发,他听说楚天子偶尔会打城墙上经过,亲眼来看天水城的动向,于是他便站在城墙的回廊上,等着楚天子路过,最不济巡城的御史大人每隔半月会视察一次,或许可以求情帮忙,替他传信给楚天子。
天气转暖,他杵在登城的石梯旁,抱着手臂,眼梢左右左右的转动,静心等待。
忽有人拍他肩头,紧随着一句笑语,“你还在这等陛下呢?”
青年微微受到惊吓,撇过头来看清来人,轻轻点头。
来人约莫二十岁出头,向来穿着粗麻布衣,两人见过几次,据他自述是城里小官宦的子嗣,家族香火不怎么鼎盛,没什么头面,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所以想趁着楚天子坐镇的机会,多在台面上走动,混个脸熟,兴许哪天让楚天子瞧见他的勤勉态度,一高兴就给他封官加爵了。对此青年不太看好,年轻人问他为什么,青年又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誉满人间的楚天子不会是肤浅之人,仅是做做样子是不会获得他的赏识的。
年轻人到来后,不急着去找寻升官的表现机会,双手插袖站在青年左侧,悠哉问道:“你连咱皇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找他,劝他为了六国百姓放弃霸业,你觉得有戏吗?”
青年不置可否,立场丝毫不受动摇。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想啊,调停战事不止咱们说了算,得要南边的徐青林点头才行,这可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扯清的,若是徐青林不想放弃一统天下的机会,光是咱大齐撤兵退让有啥子用?”
“那我也得见楚天子一面!”,青年从容答道。
他这话逗得年轻人忍不住发笑,笑完张望了西周,小声撇嘴道:“楚天子说到底是个凡人,哪有这么玄乎,也就你们外地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在我们齐国人看来,就那么回事儿,你要劝他的这些话,他未必听得进去,指不定当场把你杀头!”
青年并未吓到,他心神全让远处行来的几人牵扯住,那几人走道时占据了整条回廊,俨然来头极大,尤其领头那人在青年眼里更是气度不凡,无疑就是巡察的御史大人。青年凑上前去,缠着领头的官问好,问他何时能见楚天子一面,又或者有无楚天子出行的消息。
后面几个狗腿皆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领头那个却不太耐烦,这个穷酸书生他见了好几次,既不银钱孝敬亦不奉承恭维,实在无趣,头次听书生说那些浑话,他还乐此不疲的戏弄好久,三番五次后兴趣就减灭了,到现在连戏谑他的兴致也提不起,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便骗他说过不了几天楚天子就会登临城头,但会有重兵把守,让青年自行定夺。
得到好消息,青年由衷笑着目送几人远去,年轻人也笑着,只不过笑得揶揄,过去那个分明是个都尉小吏,哪里是御史大人,只不过长得比较斯文又没挂战袍,教人误以为是个体面的文官。
年轻人恭喜了几句,没告诉青年实情,因为青年在这等皇帝根本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