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转凉,落了两场小雨。
雨期前后间隔四天,隐约有渐渐转大转密的趋势。放在平常时节,不过两场朦胧不透的烟雨,不值得大惊小怪。
现今齐晋两地热得像火炉,闷了足足四年,旱情早演变成了疫情,齐西和晋南时疫流行,城镇里还好说,备有大药堂好郎中,家底殷实的人户多余粮富裕,只需稍一狠心将奴仆闲人往外驱赶,少个人少张嘴,日子也勉强能应付下去,再不然就踢地卖房。
至于贫苦的边镇村落,就极尽简单随意了,甭管饿死的还是害疟疾死的,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尸体拖到野地挖个坑丢置进去,几?g黄土,盖得比平地稍高即可,好让其他来埋人的知晓这儿有人先占了,埋尸的人甚而可以理所应当的顺走死者所持财物,充作安葬的用度,他们也不怕害病,毕竟共住一个窝,要得病早该得了。
这样生机灭尽的村落,姬凌生沿路碰到了好几个,他又不是杏林中人,没有治病良方,只得沿途留下食粮,那些瘦得皮包骨的村民见到吃的,个个笑出眼泪来,当做老天爷的大发善心。姬凌生还见识了村民们求神祈雨的隆重仪式,由村里最具声望的老人主持,在枯井四头摆下红苗窜天的火堆,村民往井口-交叉横放着两根荆条轧制的扁棍,老人亲自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扎得下身满是血斑,脸色痛得煞白,却不忘嘴里要念祷词。
正因有高强修炼者的超然存在,所以姬凌生依稀记得南地生民是不太信神的,如今却来这等徒劳无功的蠢事,于心不忍之下,他操控灵力在井底震出汩汩的水声,顿时欢声震天,村民都以为有好生之德的老天爷开眼了。
好巧不巧,姬凌生转身离开不到百步,齐晋两地迎来第一场雨水,持续四年的饥馑旱年随着秋雨落地而结束,黄土地上,两国百姓喜极而泣,纷纷解了衣衫攥在手里举着甩着,只可惜雨点不大,挥舞得不够尽兴。从此以后,百姓们就盼着消融旱象的大雨来到,四天后又是一场小雨,失望之余却也增添了希望,半月后,一场透雨浇遍两地,雨势那样大,火却越烧越旺,恰逢前线传来西征大获全胜的消息,欢庆声响彻齐晋两地,正可谓双喜临门。
雨点飘在头顶,像是撒满了盐,姬凌生回头眺望着沿途景致,再闻不到那股夹在风沙里的腐臭,他对塞外的印象终有了好转,同时也替齐国的百姓庆幸。
他在统辖两地的齐国境内延宕了数月,加上刚攻陷的西周,应该算统管三地了,俨然占据了整个南地的半壁江山。待了这些时日,他纵然兴致缺缺也能听到不少风声,这些零碎消息拼凑到一块,便一目了然地揭明了整个南地的局势。
北晋西周已尽归齐国楚室所有,只不过战线太过绵长,要是真打起仗来,以齐国饱经饥馑摧残的国力,大概会顾头不顾腚,保全北方大本营能有所余力,若要再顾及暂未消化吞并的西周,可能吃力不讨好。所幸南地暂且也没有敌手,东越国君胆小怕事,只懂守成不思进取,全无半点称霸天下的野心,只想着偏安一隅,或许东越暗藏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鬼胎,但没人看好,都笃定庸碌的东越皇帝出息不到这个份上。
再说到南边的大华和思岳,两国交战不休,只不过两头挂旗的都姓岳,岳紫茗的异军突起一直是二十年间南地津津乐道的话题,她先是靠着一帮污流似的匪军,奇袭大华东南角的边界重镇,那会大华藩镇割据诸王逼宫,常年内乱不断,没人去管这股半路杀出的匪流,也没人觉得这帮乌合之众能成事,结果十年间,这名思岳的落难公主扬名天下,分割大华的五位藩王,三死两降于她,最后更是逼得大华皇帝乖乖让位。
这件事始终被南地诸多居士津津有味的咀嚼着,然而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岳紫茗没选择当千古无一的女皇帝,反倒就此退居幕后,皇帝位置落到一个姓徐的年轻人头上。这人从岳紫茗西山发迹开始便忠心跟随,因出色的谋略和骇人的手段而闻名岳家军,早爬到了仅次岳紫茗的地位,然而对于外人来说,这个人完全是凭空出现的,甚至大半人都不清楚他的名讳,只知道他缺了两根指头,倒是智囊季怀山和刀疤脸杨魁,是路人皆知的人物。
姬凌生也略微记得后面两人,徐姓皇帝他还真一无所知,若是他俩碰面的话,姬凌生或许能认出那位八指皇帝,正是当年被囚禁于雪笼里的濒死青年。提到岳紫茗,自然要说到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战事,岳紫茗已经领着四十万大军,兵临思岳城下,镇守思岳边界的诸侯纷纷造反起事,跟在岳家军后头耀武扬威,准备捡个现成的便宜。
当今天下,能有望完成一统南地的千古霸业的人选,当属风头正盛的楚天子和岳紫茗,十年前,思岳太子岳之安闻名遐迩,兴许也有几分机会,那会楚天子名声不显,南地就两个姓岳的难分伯仲,但世人不懂他为何固守思岳城,不愿往外拓取半步,痛失豪取天下的良机。
姬凌生懒得掺和岳家人的同室操戈,几天后,他望见几股拉成长龙的队伍打西边回来,应是西征奏凯而还的齐晋将士,挂着一张张大胜而归的笑脸,行列前头举着大齐的纛旗,此时众将士心中已对那位年轻皇帝敬若神明,要是这时楚天子一声令下,挥师南下撞破思岳的国门,他们也敢放手去做,不皱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