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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平则鸣(2 / 2)

“老婆,你知道吗?在西方的法律史中,有一种看法,他们说”法律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社会契约”,就是说其实法律就是一群原始人,在发现共同协作后,更能提高生产效率,更能征服自然,实现进化,于是便达成了像“原始人不互相杀原始人”这样最粗浅的契约,或者说是一种社会意识,而后,随着人类进化,社会分工,私有制出现,这种社会意识的内涵不断丰富,又出现了像“不偷东西”、“不抢东西”、“杀人要偿命”这样的社会意识和朴素契约,接着,这种契约不断扩展,不断同我们的生产力相配合,不断发展,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这种样子……”

“你想说什么。”

唐诗根本没有理会张睿明的长篇大论,她低头打开手机,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压抑自己心头的怒火,避免再一次的失控。

可张睿明却完全没有体会自己妻子的一番好意,他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讲这些虚的……其实我就是觉得,法律的本质并不像我们国家定义的那边简单粗暴,什么“统治阶级的工具”,在我看来,法律它的内核是美好的,是规整的,就像一颗无比繁复,无比璀璨的水晶,将人类最美好的那一面所凝固在其中,而它最重要的核心,就是公平正义,而这,也正是我们人类之所以能不断理解,共同前行的……”

唐诗越发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电话,目光冷冷扫去“你再罗嗦,我就直接下车了!”

这下张睿明被噎住了,为了不让妻子愤然下车,他只能呐呐闭嘴,唐诗见张睿明终于消停了,她也继续冷着脸发着脾气,继续打冷战。

张睿明嘴上虽然听了,可是他心里却不断煎熬,他还想试着说服妻子,让他能够继续办下去。

于是,他收起脸上的尴尬神情,这次他只说了短短六个字。

“听说过郭力吗?”

“嗯?”

唐诗虽然神情冷淡,但刚刚的疑问语气,证实了她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张睿明心下开朗起来,继续说道:“他是一名的同声传译师。精通三门外语,十年前就年入百万了。九年前,他的女儿因长期食用三聚氰胺超标132倍的施恩奶粉,被检测出“双肾结石”的典型中毒症状。随后,在与厂家维权的过程中,他更被对方厂家构陷,故意被人怂恿着开了一个很大的数目,好像是好几百万吧,结果,被人借着这一点,以“敲诈罪”的套子给套了进去,蒙受五年牢狱之灾。结果,在里面饱受狱霸拳脚折磨,还有人带话给他,只要他认罪,他就能出来,还能得到一笔赔偿,可他在法庭上,在监狱里,他都拒绝认罪和提前出狱,觉得只有自己不认罪,才对得起自己,才对得起女儿。”

“这人怎么这么……”唐诗本想说他好可怜,可想了想,这人也是一个犟人,如果早低头,或者干脆就不惹事,肯定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值得尊敬,但不值得效仿。而此时自己这老公会举这个例子,肯定就是想以这人作为榜样,来寻求自己的同理心。

想到这,唐诗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表示态度,只是问道:“后来呢?”

在她看来,张睿明会突然举这个例子,肯定是这人已经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至少是沉冤得雪,家庭重归圆满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结局并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

“后来……后来,他出院后,赶上了十八大召开,赶上司法改革的东风,算是沉冤得雪,最高院为他平反,他终获无罪,而且还得到了国家赔偿。然而他回到家里,却再也见不到女儿,女儿早就不肯认他,而他妻子改嫁,年近五十的他不仅失去了几年的青春,更是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亲人,前途未卜,现在一个人还在偏执的去打官司,要去告施恩奶粉的原东家雅士利集团,可是雅力士集团人家的高管早就换了一批,现在连他那时药监局的领导都进去好些年了,他奋战到最后,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仿佛是一个独自生活在过去噩梦中的精神病患者。”

唐诗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她一下都有些震惊了,但回过头来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每个人的路都是由他自己的性格决定的,这人太过刚直,注定难以善终,难道他之前那不断控告中,就没有想过他所奋战的目的是什么?

她越细想越觉得这个案例很有教育意义,她点了点头,说道:“这人也是他自己的性格造成这样的命运,他如果当时退让了一步,很可能就过去了,不就是一罐奶粉嘛,有问题了,要厂家赔钱,也不能要太多啊,我看啊,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你……”

唐诗说到最后,她目光转过来,盯着掌门人,那眼神很明白,就是让张睿明自己体会这个人的悲惨过往,不要重蹈覆辙。

张睿明却眼睛望向前方,此时车外的豪雨已经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水拍在车引擎盖上,也没那么沉闷了,他目光深沉,仿佛想到什么往事一般,他说道:“其实,我最开始也这样想,站在我们传统的两分法的观念上来看,我总觉得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不都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特别是我在公诉科的时候,那时候见过太多的嫌疑人,看人的总觉得人人都有鬼,再怎么冠冕堂皇的人摆在面前,我都要去怀疑其动机,那时我就研究郭力这个案子,我就觉得他当时也是狮子大张口,被人怂恿着开那么大的精神赔偿干什么,再说那时我们国家的侵权责任法都还不太支持精神赔偿这回事。他就敢在没有法律支持的情况下,索要那么大笔的精神赔偿金,这不是法盲嘛……”

听到这里时,唐诗的脸上都会很平静,她以为自己丈夫是真的吸取了教训,心情也放松了一下。

“嗯?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我就是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他,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就是怀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他,明明当时那么多的三氯氰胺奶粉下的受害家属,别人大都收了钱就算了,或者干脆都不敢站出来。可他不,不仅站出来了,而且在那样的威胁下,百折不饶。你说他没想过这个后果!?你说他傻吗?我相信一名能年人百万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傻子,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他这么选择的风险性,他绝对也估算过这个追责、起诉的成本了,他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你要知道那个年头啊,那是怎么一个草莽肃杀的时代?我相信他受到的人生威胁绝对都不会少。”

“可既然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啊?”唐诗按耐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啊,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这份毅力从何而来……但后来,在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导后,我终于搞懂了!”

“这篇报导是这样说的,郭力想起刚进监狱不久,发现狱里的菜叶从来不洗,大家心里不乐意,但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郭力写了一封信汇报上去,反应这个情况,下一次送过来,菜叶果然洗干净了。”

说到这,张睿明停顿了一下,在半响的恍惚之后,他说道。

“当时监狱里所有人都很震惊,他们从来没想过,在监狱可以提出要求。”

“……”

唐诗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被触动了,可她却说不出什么来。

“老婆,在办过了这么多公益诉讼的案子之后,我突然特别能体会他,因为他做的事情,和我现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在为一群人,或者说所有人做事,我们都在“我为人人”、却没有“人人为我”,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一种很特殊的人,我们这种人,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呐喊者,是路遇不平时的“拔刀者”,我们都处事较真,凡事追求公道正义,是真正的公平公正的“践行者”,我们这种人,心里受不了那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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