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说话的时候,他长得十分乖巧。
以他顽劣的天性,至今没有被人打死,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他的外貌。
好比现在,即使他不说话,程寰也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程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状,她招猫惹狗的闲心又冒了出来,故意在凌霄面前吹了一个无比欢快的口哨。
凌霄气得整个人直接撞进结界里,要和程寰拼个你死我活。
魏知刚要把他弹出去,就看见程寰笑眯眯地按住凌霄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别生气啊,被禁言你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凌霄怒视着她,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把程寰的嘴也堵上。
程寰的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道:“能够被禁言的,只有剑宗弟子。凌霄啊,直到今天,剑宗都没有把你从宗派除名。”
凌霄浑身一震。
他不由自主地朝程寰看去。
程寰的双眸黑沉沉的,眼底竟然流露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凌霄与她四目相接,浑身上下,似乎连骨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之意从心底直冲上来,凌霄嘴唇微颤,想要说什么,就看见程寰收回了自己的手。
凌霄顿时觉得不对劲,他在自己后脑勺一摸,摸到了一颗拳头大的雪球。
那雪球原本是卡在他的后脑勺和衣领中间,凌霄一动,雪球瞬间沿着衣服的缝隙滑落下去。
凌霄被冻得直哆嗦。
程寰笑得前俯后仰,带着魏知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只剩凌霄摸着自己的后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魏知走在程寰左侧,视线却总是在往后看:“师父很喜欢凌霄?”
“……你对喜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看你经常逗他玩。”
程寰轻咳一声:“我不也逗过路边的小狗吗?”
魏知沉默半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记得以前师父也喜欢逗我。”
程寰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得一懵。
这一次,换程寰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以前是挺喜欢逗魏知的,不仅魏知,唐衍,凌霄这些比她年纪小的,程寰一个都没有放过。
她在道宗待的那些年,成日里见到的都是比自己年长的,大约是看腻了,程寰第一次看见比自己年纪小的东西,顿时闲不住了。
尤其是遇到魏知之后,一个自己说什么都信的小团子,她光是逗魏知都能逗上一整天。
可是等她终于再次找到魏知了,看着他突然间抽枝长叶般成熟的脸,程寰总是无法放开。
在过去的十年,程寰和魏知被迫站在河的两头。
他们都不知道河的对岸发生了什么。
魏知的记忆仍旧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程寰不知道他这十年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她也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魏知讲自己的这十年。
记忆这种东西,总归是彼此都要站在同一条河里,才会感受到河的温度。
魏知把程寰的神色收进眼底。
鬼使神差般,魏知明白了程寰在想什么:“师父。”
“嗯?”
“我们一路走来,似乎没有碰到别的妖族。”
程寰见魏知转移了话题,松了口气。
她绷成了一条直线的背脊重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来游玩一样,边回着魏知边看着周围的景色:“不姜山只是在妖界,但不是妖族的居住地。”
魏知不明所以。
程寰解释道:“这里历来只有妖王与妖后居住,就连妖族长老都不得擅入。这里与人界、魔界相接,所以时常会有通往两界的裂缝出现。人界倒还好,魔界的魔气一旦通过裂缝钻进来,一般的妖族难以承受。”
魏知有些惊讶。
程寰道:“所以与其说居住,不如说镇守。现在整个妖族,也只有凤明会不畏惧这些魔气。”
魏知追问道:“那瘟疫会和魔气有关吗?”
程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说后面的话,前行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跟个猴子一样乱跳的凌霄都安静地盯着前方。
程寰举目望去,也不免愣住了。
在不姜山的山顶,是一颗近乎遮天蔽日的大树,树上看不见任何叶子,只有层层的白雪,厚厚地压在上面。
树下坐着一个白发红衣的人。
他背对着众人,及腰的长发垂在身后,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漫天的雪几乎碰不到他。
程寰一开始以为是那人撑了结界,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雪在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悄然融化了。
连水都没有留下。
阴日悬在他的头顶,他看上去似乎和整个天地融在了一起,哪怕是穿着火红色的外袍,也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浸骨的寒意。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还不走?我这里没饭,别想蹭饭了。”
“……”
只一句话,什么氛围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凌霄默默地对程寰竖起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妖王,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