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方这一天回府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 奋笔疾书,刷刷刷写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写的那叫一个潸然泪下,痛不欲生, 通过自己这么多年的学习, 生动形象的秒回了一下自己在纪长泽身边过得是有多么痛苦难过。
他深刻意识到了纪长泽是如何的心机深沉,又是怎样见证了这人用多么多么恐怖的手段去坑害他的敌人。
重点描述了一下那个太监总管以及赵大人。
最后再写了一下纪长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拉着他入了小团体,本来一开始一切都还好,纪党的人他一开始只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幼稚, 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傻白。
结果!!!
事实证明,他错了。
纪党的人,那都是老狐狸啊!
那全都是修炼了千年, 外表看上去无辜,实际上一个个都是演艺圈大佬啊!
他们还和纪长泽合起伙来瞒着他。
写到这里, 胡子方突然愣住, 想了想,划掉了这句话,改成, 他们明明没有商量, 却十分有默契的在探子来偷听的时候全都装作没看见。
好一出“我眼睛没坏但我就是瞎了”的大戏。
唯有他!!
被蒙在鼓里!!与他们格格不入,还各种怀疑, 各种找证据, 事后,那些纪党人达成了目的,当着他的面又变成了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简直把他当做三岁小儿来哄骗。
令人发指!!
丧心病狂!!
等到写了整整三张纸的告状信, 胡子方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笔,将信封好, 让下人送去给远在葛州的好友。
虽然知道生彦也帮不了他什么,但有个人分享,和他一起骂骂纪长泽也是好的。
而且生彦不是最讨厌纪长泽了吗?朋友一起骂同一个人,也是友谊的升华嘛。
远方的刘生彦可不知道京城里面发生了什么,接到了黄人参后,他就带着人一路没停留的去了葛州。
到了葛州,葛州知府显然已经得到了信,已经脱下官帽官服,坐等着刘生彦到来了。
刘生彦传旨后,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一言不发的便按照圣旨上面的意思,让手下人把自己绑起来,自己走了出去。
望着葛州知府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背影,刘生彦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次哪怕知府大人能够平安度过,恐怕此事对他的打击也十分大。”
黄人参已经不是官身,身上只穿着普通的衣袍跟在刘生彦身边,听了这话,也跟着感叹:“可惜了,他做的已经够好了。”
换做他们二人,也没信心能比葛州知府做的更好。
当初一有灾情的苗头出现,他便立刻将加急公文送到京城,还不光送了一道,之后便快速开仓放粮,直到最后形势失去控制流民失控他都没有直接跑路,而是始终作为一个靶子坚守到了最后。
失控的流民有多么可怕为官者都一清二楚。
尤其是当这些流民见到本应该照看好他们的父母官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反应,他们也十分明白。
当时哪怕葛州知府直接上京认罪,风险程度都要比留在葛州来的低。
当时的情况,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愤怒和饥饿的流民撕成碎片。
可他一直留到了现在,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始终坚守在府衙里。
但就是这样的好官,却被陛下甩去了那么大一个黑锅。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叹息一声。
葛州知府因为没能及时向上禀报灾情,导致灾情失控,民不聊生,因此陛下决定让百姓来处置,将人绑在了空地处,任何人都能上前随意对他做什么,哪怕葛州知府死在那,陛下也概不追究。
这个消息快速的传遍了整座城池,人们议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对这样的事有什么反应。
他们怀揣着试探的心情来到了那,居然真的见到知府被五花大绑绑在太阳下,晒的满脸通红,已然是一副要被晒晕过去的模样。
“这、这真的是知府大人?”
“我曾见过知府大人,这便是知府大人没错。”
“我们当真对知府做什么都可以?”
“知府大人是好官,灾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一直在四处奔走,如何陛下就要降罪他了?”
众人议论纷纷,目前为止,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做点什么的。
刘生彦与黄人参站在一处,怀着沉重心情看向远处。
黄人参问:“大人,你觉得这些百姓可会放过知府?”
刘生彦摇摇头:“我也不知晓。”
这个世道不是你是个好人,他人便都知晓你做的好事,感激你的。
多得是做了好事还要被埋怨。
他对着除了自己外唯一知晓纪长泽“真面目”的黄人参(他自己认为的),十分惋惜的说着:“我这一路上都在想长泽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将处置的权利交给百姓,想了一路,我想通了。”
“他是想,知府是个好官,百姓必然感念他的恩德,就绝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刘生彦摇摇头,望向那些瘦骨嶙峋,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如同行尸走肉的百姓们:“想必他也没料到,葛州的情况会这般糟糕,知府……恐怕性命不保。”
百姓们的愤怒需要一个宣泄口,而这个时候被推出来的知府便是最好的宣泄口了。
黄人参也猜到了这点。
他面露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撇过脸,道:“大人,我看不得这些,我先回去了。”
还未走出两步,突然听到后面响起了喧闹声。
“有人上去了。”
“真的有人。”
“他上去干什么?”
底下站着的百姓们小声讨论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上去的那个人身上,包括刘生彦和黄人参。
这一刻,仿佛全部人的心跳都缓慢下来了。
安静――
大家默契的一点声音不发出的,好听那上去的人要干什么。
刘生彦和黄人参在这一刻都十分紧张,两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人。
那人背对着台下,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他语句哽咽,从怀里掏了掏,竟然掏出一个竹筒来,打开来递给了跪在酷日下的知府,递到了他嘴边。
“知府大人,您喝些水吧。”
“小的虽然大字不识,却也不是半点仁义道德都不懂的,陛下圣旨上面说的什么,小的听不懂,但知府大人您对着我们却是一向好的,当初,那贪官逼着我们卖女卖儿,是大人您来了之后,将那贪官整治,一点点追回赃款,帮我们赎回家中被卖的儿女,钱若是不够,您就拿自己的俸禄来贴补。”
“发大水那年,您让百姓跑,自己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一直守到了最后,现在闹灾荒,都乱成这样了,您还成天四处奔波着到处帮忙。”
“您今年也才不过四十啊!!可却为了我们,累的满头华发!!陛下是怎么想的,草民不知道,但草民知道,人要知恩图报,今日,草民就站在这台上,谁若是要动知府大人,草民就和谁拼命!!!我就是死了!!也绝对不会让好人平白无故的被人欺凌!!”
他一长串话说的那叫一个煽情,中气十足的同时又透露着悲壮,坚定。
等到说完了,底下的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呢,人群里已经响起了叫好声。
“好!!!!”
“说的是!!!”
“就该这样!知府大人自从来了我们葛州,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真心实意为了百姓的!!我们若是欺辱大人,那岂不是与畜生无异!!”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叫好的队伍中。
最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带着不多的粮食或者水上了台,争先恐后的要喂给爱民如子的知府大人。
知府本已存了死志,却没想到会有这等转机。
而且这比陛下收回成命还要让他惊喜。
作为一个一心为民的官,被自己曾经竭力庇护的治下百姓保护,简直比天上掉金子还要让他高兴。
“多谢……多谢诸位乡亲……”
他口干舌燥,说出来的话沙哑的不像样子,还含着哭腔,但此刻听在刘生彦黄人参两人耳朵里,却十分的动听顺耳。
他们都知道,如今百姓已经决定保下知府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此事以后说不定还能流传为一段佳话。
刘生彦十分欣慰:“倒是没想到,此地民风居然如此淳朴,也是知府大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正是正是。”
两人正笑着,突然见那第一个上台的少年转头跳下去,一转脸对上他们,那面容十分的熟悉。
刘生彦:“???”
那不是他雇着一路送他来的马夫吗???
等到人群里又退出去几个熟悉面孔,他更加懵逼了。
“那、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黄人参也很懵逼,扭头见刘生彦盯着自己看了几秒后突然着一脸恍然大悟,赶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黄人参,那还能是谁呢?
除了纪长泽还有谁。
府衙里,刘生彦沉默听着手下人说完了,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所以,你不是马夫,你是个暗卫。”
说完,他又看向另一个人:“你也不是厨子,你也是个暗卫,怨不得你饭做得那么好吃还敢当厨子。”
两人都点头恭敬应下。
刘生彦继续;“纪大人派你们过来做这些的?不是,他怎么知道葛州会发生什么事。”
厨子暗卫抱拳:“纪大人只是告知我等,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知府大人上台,我等便要按照之前早早背好的词在台上念出,到时候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百姓们自然会跟在后面一道行动。”
刘生彦:“……所以他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决定了?”
厨子暗卫:“大人一向思虑周全。”
刘生彦此刻心中当真是密密麻麻的复杂。
早该知道的,既然那些心狠手辣的奸臣形象是伪装,那么他提出这个法子来“惩罚”知府,必定也只是表面现象。
长泽……他到底背着他们,在背后默默付出了多少。
京城里,胡子方发了信就心满意足的开始练字,全然不知,他的刘兄已经叛变了。
第二日一清早上完朝,纪长泽就带着他的班底直奔西郊。
七万人自然不可能挤在京城,平日里都是在西郊扎营居住,一方面西郊大住的开,平时练武什么的都十分方便,一方面西郊正对城门方向,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方便支援。
只是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这七万人身体康健上面的。
饶是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在站到台上,看着底下那些亲兵的样子,站在纪长泽身后的胡子方等人还是震惊不已。
这些亲兵年纪不等有的看着也才十六七岁,有的看着至少有四十岁也就算了,身上衣裳也是这一个洞那一个洞,脏的没眼看。
站姿也都十分不齐整,双目无神满脸茫然,这哪里是能上战场打仗的兵,简直就是逃荒来的难民。
文朝应该穿的最好吃的最好的京城亲兵,竟是这般模样?
若是真有人打到京城来,他们拿什么来保护陛下?无精打采瞧着半分精气神都没有,手上都是冻疮,拿得稳长.枪吗?
纪长泽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亲眼见到亲兵们如此模样,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个莫大的冲击。
毕竟文朝是多么的强大啊,当年先皇在时,胡人抢夺了一个边关小村落,先皇震怒,派兵攻打胡人,打得他们求饶称臣,献上不少珍奇宝物,发誓再不踏入文朝一步才被放过。
此事已过去几十年,可饶是现在的五岁小儿都知晓,还不是因为家中长辈从小将此事骄傲讲与他们听。
文朝兵强,无人敢来犯,这是每一个文朝人都确信的事。
而现在,这群对国家兵强自信满满的文人们,见到了文朝本该最精锐的将士。
他们在不可置信的同时,又不可避免的生起了担忧。
若是就连这些最精锐的七万亲兵都是如此,那么文朝其他的兵将呢?他们还如当年一般一人可杀十人,可护文朝太平吗?
纪长泽:当然不能。
文朝是强大的,这点毋庸置疑,要不然也不会皇帝这么作死它都坚持了这么久。
但再怎么强大的国家遇见一个不靠谱的君主也撑不住,至少在原本的时间线中,文朝最后的结局就是灭亡。
那几个小兔子皇子终究还是没能等来熬死父皇的胜利,大皇子也没能看到曙光。
底下的亲兵知道有新的上官来接管他们,心中也没什么波动,俱都带着一脸麻木的望向上方。
其实是谁接管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们面临的都是和现在一般甚至比现在更糟的困境,一个个都是大好男儿,本该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却像是囚禁在营帐中等死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