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门,为世人敞开的,却没有几个,唯一没有门槛而对世人敞开的,朱门酒肉臭,宫门深似海,就只有书卷中的门,方两一直坚信着这个道理,至圣先师说过,有教无类,这个道理才是稷下学宫在这森罗天下立足处世的根本,而现在学堂的门,却紧紧关闭着,任由王元宝敲打着门,但是方两却无动于衷,这个道理在他心湖之上,就一如九幽之内的三生石,矗立在那,一直不曾为世间的风霜炎凉而改变,门外的人,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但是方两却只能无动于衷,龙场镇上的规矩是由他定立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敢与入局,那就须得承担相应的代价,尽管这个代价是以性命做赌注。
学堂中的古槐树的枝叶浮隙之间,隐约可以看见,那天边的霞光与微微泛起的鱼肚白,方两望着天边,叹息了一声,当年洞天福地不晓得有多少,但是洞天崩塌之后原本的洞天降格为福地,而品秩最高的棠棣洞天却连福地的资格也未落到,直接崩溃,分裂成了如今的三大部洲,龙场镇的赌局,其实就是为了重塑当年的境况,这些,方两只能藏在心中,落在赌局里的人,都是棋子,而他就是执棋人,棋子的动向,皆在他指尖纵横,不过,也有变数。
王元宝不知道学堂中的情况,只是一味地敲着门,静寂的蛰龙巷中,急促如雨的敲门声,声声入耳,但却没有居家的妇人出来骂街,这蛰龙巷中,就只有学堂,没有旁的的人家。
“方先生,你快开门!陈越,陈越不好了!”
王元宝始终说不出口死之一字,世间避讳的东西很多,但是像陈越这般的,不是帝王将相,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只是,王元宝不想说出那个字,咽喉之间,就像是横亘着一座山,将死之一字牢牢压在胸中。
门却始终未开。
鸡鸣三遍,日头已经出了东山,不温暖,却有些寒凉,王元宝麻木地拍着学堂的大门,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这学堂门前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拍门多少遍,但他依旧在拍门,但越拍,心中的那荒草越长越多,直到将要遮掩住通往心湖边的道路。
王元宝放下了因为拍门已经红肿麻木地手,转身离开,门既然不开,又何必再自找没趣,只是陈越,王元宝不敢再想,他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去让自己不去逃避,人为什么逃避?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逃避是可耻的,但又很有用,自己读的圣贤书里讲求的诸多做圣人的道理,但却从未讲过,到底如何不去逃避,尽人事,听天命,也不过是逃避眼前的问题罢了,王元宝失魂落魄地走出蛰龙巷,街巷之间,倒是多了许多人,开门做生意的铺子,刚刚烧好水,冲泡第一遍茶的茶馆,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熙熙攘攘地,就开始热闹起来。
王元宝走在这繁杂的热闹之中,心中的落寞,与之格格不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际在于春,如今既是晨光正好时候,又是初春时节,街巷上的热闹却是可以理解。
蓦地,王元宝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筋疲力尽,又兼之一夜都未休息,王元宝眼前有些恍惚,虽然五岳憾鼎桩有站桩与常桩,可时时运转,但是也撑不住王元宝这般的消耗,阵阵冷意自心底里缓缓升起,比之如今春晨的寒凉,心底的寒冷就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呼啸寒风,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寒颤之后,那恍惚却烟消云散,眼前的身影,逆着光,犹如天上神祗一般,一成不变的
鹅黄色襦裙,冷如寒冰的容颜,让人不禁会想起那神祗壁画上的飞天神女,但是王元宝却认识这个犹如神祗一般的女子。
她,正是苏有生。
街巷上的纷攘,在这一刹那,冻结了般,骤然安静下来。
王元宝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逆光而立的窈窕女子苏有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的寒冷依旧未曾减轻,反而愈发寒冷,就算是阳光打在身上,也无法驱散。
苏有生拉起王元宝的手,走出了这一片纷攘,她并不喜欢这在旁人看来最美好的繁华,与最喜爱的滚滚红尘,她只是觉得吵而已。
拉着王元宝的手,苏有生对于他掌心里的寒冷,恍若未觉,走进了街巷之中的一个寂静茶馆,如今这大清早的,来喝茶的人,很少,茶博士百无聊赖地打理着并没有什么灰尘的博古架,见有人进来,赶忙迎了上去,大清早的来个开门红,那是最好不过。
但是还未等茶博士靠近,他脸上堆起来的笑就凝固在了那张同样堆满褶皱的脸上,犹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茶博士转身走向他方才打发无聊的地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仿佛刚才起身迎客的就不是他一般。
王元宝错愕地看着一副无所谓神情的窈窕女子苏有生,不由得重新打量开拉着自己手的窈窕女子。
苏有生根本不管王元宝如何想,松开手,径自走向一处能被阳光映照的角落,坐了下来。
那茶博士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点茶的器具,开始慢悠悠地点茶,求熟练优雅的动作,不比那大茶馆里的顶级茶妓差,只不过,让人看来有些不舒服,喝茶点茶的茶客,看的是个赏心悦目,毕竟,食色性也,这些读书人文绉绉的酸腐礼仪,但是成了他们为自己找可餐秀色的理由。
苏有生见王元宝还如呆头鹅一般站在远处,开口道:“难不成,还须得我去请你?”
王元宝闻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缓步走向窈窕女子苏有生,不知怎的,王元宝在窈窕女子苏有生这里,总是觉得很安详,心中原本的焦急,在此刻如雪泥鸿爪一般,再无痕迹,但是莫名地,王元宝觉得,她能够有救陈越的办法。
不多时,茶博士送上了一壶茶,送茶之后,茶博士依旧去打发自己的时间。
苏有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碧青色的茶水,挂着杯盏的壁,缓缓落在雪白的茶盏底中,煞是赏心悦目。
但是王元宝却没有这等闲心,陈越的情况,他如今根本不知晓,而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只怕只会越来越糟,既然方先生闭门不见,王元宝就打算将陈越送去医馆,王元宝出蛰龙巷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越的师父,剑器司署的管事,冯铁匠冯。
不过,窈窕女子苏有生就仿佛是知晓人心一般,看出了王元宝所想的,缓缓开口道:“你不必白白浪费时间,冯闭关铸剑,你是找不到他的,你那个兄弟,给狐魅吸尽了精气,就算是神祗倒了,也是无力回天,你这么做,只是给他平添烦恼。”
苏有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酷,死亡在她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人生来就是个等待死亡的过程,不过是早晚而已,能看透这点的,才是真正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