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咚”一记闷响,沈渊已然微愠,手中瓷盏怦然掷下:“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今日算是信了。观莺,你扪心自问,我与你本无交集,哪一次不是你先对我下手,我只是将计就计,没让自己受害罢了。你喝的药是朱家送来的,彩云是被你连累的,你所谓的与我有仇,不过是我没有以德报怨,纵着你继续无法无天罢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冷香花魁眉梢高挑,鬓边珊瑚摇曳生姿,“唯一一次,我主动做点什么,只是在送走你的那晚,穿戴华丽些,刺了你的眼睛。如今你已脱身险境,就该修身养性,洗心革面。至于你的去留,我一概不会干涉,往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沈渊倦了,语气也趋于平淡,再不想多看观莺一眼。早知只为了争吵,她就不走这一趟浪费辰光。
“你,不赶我走?”
观莺楞了阵,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要斥骂,想要反唇相讥,想要撕破自己坚持存在的墨觞晏的伪善面孔——末了却只有这一句,轻飘飘毫无分量,还带着浓浓的可怜腔调。
这个女人,又要开始她的欲擒故纵假慈悲了吗?观莺几乎形成一种定性,无论冷香花魁如何言行,落入她眼中,总是带着伪装的,其下满怀不可告人的肮脏算计。与其如此,她更想墨觞晏可以和自己痛痛快快地骂一架,甚至打一场。
“别端着了,墨觞晏,你要怎么样。想让我死心吗?告诉我,就算是这座山庄,你也可以说得上话?”
冷香花魁不开口,观莺就一直追问,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内容,叫门外候着的丫鬟们听了都摇头。沈渊只静静坐着,看对面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变了又变,毫无昔日的万种风情。
“我想让你死心,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没得拉上山庄做恶人。”沈渊的话已经说尽,也不想枉费善心,“若你真的心比天高,就不会自甘堕落。你的确有一把好嗓子,又肯卖力气下功夫,即使穷困潦倒,也可以凭本事立足,而非一味趋炎附势,妄求不劳而获,最终害人害己。”
许是唯一一次,冷香花魁肯定了观莺身上的一些东西。自那之后,楼中再也没有人弹奏月琴,一件乐器本无错,为着用它的人生出杂念,使得整座冷香阁少了悦耳之音。
墨觞夫人自能请来上等的丝竹班子,许锦书的五弦琴很好,温颜儿会一点三弦,连春溪都磕磕绊绊学起了琵琶,虽然有点东施效颦,好歹能拿得出手。只是很偶尔地,花魁也会听到下面人窃窃私语,说从前有个观莺娘子弹起月琴,也是冷香阁的一道风景。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我言尽于此了,你好好歇着吧。”
说罢,沈渊抬脚便走,腕上“哗啦”一下,檀香珠串相互碰撞,刚刚卡住新从观里求来的貔貅朱砂。她行走匆匆,裙裾微掀,半露一双银丝嵌珠翘头履,粉绸鞋面绣着莲花,莲瓣蕊心串进碎米珠。观莺不偏不倚看见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赤着脚,床底踏板的料子她不认得,只知道踩了这样久,脚心还没有冰凉。
庸人自扰吗?这个词儿她倒是听过,是年纪很小的时候,有次破天荒地,父亲去看望她们母女,却见到小妾满脸怨妇模样,立刻没了兴趣,扔下这句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