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洁的身上,盖着的是一床薄薄的真丝被子,从里到外都是桑蚕丝做成的。
普通的被子厚了分量重,会压到陶洁,影响她的血液循环。做薄了保暖性不好,也不能用鸭绒被子。
陶洁长期卧床,免疫力低下,鸭绒当中的细菌或者短绒毛从被子里出来,被她吸入呼吸道,怕引起肺部感染。
高崎就派人专门去苏杭,定做了这个即薄又保暖的真丝被子来,一共做了两床,来回替换着盖。
外面的护工换好衣服,进来跟高崎打个招呼,回家过年了,屋里也就只剩下了高崎和陶洁两个人。
高崎默默地凝望着陶洁瘦削下来的脸,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媳妇儿,我陪你来过除夕了。”他轻声说,“咱们过除夕,从来都没分开过,从来都是在爸妈那里,我看着你和妈忙里忙外的,打心眼儿里感觉着幸福。
可是,今年这个除夕,只有咱们俩一起过了。
咱们俩一起过的除夕,只有两个半。去年和今年,算是两个,还有半个,你恐怕不知道。
那是04年的除夕,咱们攒够了钱,买了山顶上那个楼,和薛雪家住对门。在爸妈家忙到半夜,放了鞭炮,吃了饺子,他们都去睡了。
爸妈家地方小,高峰和小敏回来了,你说他们旅途劳累,把那间小卧室让给他们住,咱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忍一宿。
他们都去睡了,我抱着你,在沙发上斜靠着。虽然关了灯,你那双大眼睛还是一眨一眨的,我看的到。
我知道,你惦记着咱们才住进去的新房子,那是咱一点一点从生活开支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啊!
我就对你说,要不,咱们回咱家睡去?你仰着头看我,然后就笑了。
那个笑,我至今还记得真真儿的,心都被你那个笑给融化了。
我们就悄悄起来,穿好大衣,悄悄出门。我用自行车驮着你,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我们自己家里。
一路上,到处都响着鞭炮,彩珠弹升到天上,把天空照耀的五颜六色。
你抱着我的腰,头枕在我的后背上,一路都没说话。可是,我知道,你那时候一定是幸福的,比这一世任何时候都幸福。
我们那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话多。可是,我们却好像说了几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再不用说话,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崎已经泪流满面了。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媳妇儿。”
沉默了好久好久,高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下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了。你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那个属于你的新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我问你,要不要也放串鞭炮?你笑着冲我摇头。我就说,咱们赶紧睡,明天五点咱们就得从家里走,这样回到妈家,还耽误不了下水饺吃早饭。
那天晚上,我们都穿着衣服,互相抱着睡了,你没有嫌我脚臭。
我记得,上一世你从来没说我脚臭啊?只是我不洗脚,你会悄悄去打开窗子,然后就去给我弄洗脚水。我就知道,自己的脚熏到你了,冲着你傻笑。你会嗔怪地看我,我能读懂你眼睛里的意思,回家第一件事,要记得洗脚!”
高崎又沉默了。他在想,为什么陶洁这一世的话多了?可他不是同样也话多了么?
都是做生意闹的啊。是他首先话多了,引的陶洁也跟着话多起来。
“那个除夕,虽然我们是过了午夜从妈家出来的,可因为我们单独过了后半夜,也算是我们单独过的半个除夕吧。”
他又开始述说起来。
“早上的时候,我睡过去了,是你把我叫醒的。我看着你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就知道你那个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
我问你说,你困不困啊?要不咱就跟妈说一声,不回去做饭,让她做吧?
你说,不困,不能让妈起来下饺子,还是你去下。
你知道吗?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对小敏印象不好的。因为我们回去到妈家的时候,高峰和小敏还在小卧室里睡着,没有起来。
那个时候的孙小敏,也的确是不懂事,有一股南方大城里来的,高人一等的架势。
所以,这一世,我是极不情愿让高峰找小敏的,想着各种办法拆散他们。可是,我不知道,小敏原来也可以变成一个懂事,通情理的女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崎脑袋里忽然就激灵一下,恐怕这个世界和他上一世那个世界,不是一个世界吧?
要不然,在这个世界里的,他过去在那个世界里所熟悉的人,怎么都和以前不太一样呢?他、陶洁、高峰、孙小敏,好像孙继超、蒋师傅,都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与上一世不同的命运,改变了他们的性格,还是因为世界不同呢?这个问题,恐怕他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了。
他就这么守着陶洁,嘟念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思考一会儿,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