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一年啊?”
走到门口的张斌,又转身回来了。
“高崎,你怎么了?”他又看着他,不放心地问。
“没怎么,想考考你。”他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靠!你神经病啊,用这种问题考人?”
“你看,你回答不上来了吧?”
“两千年,千禧年!我懒得搭理你!”
“哎,你中午到底吃不吃饭,要不要给你捎一份回来?”张斌继续问他。
高崎就伸手去床边的铺底下,摸索自己的钱包。
如果他是重新回来了,铺下面,应该有他的钱包。
果然,那钱包就在他想到的那个位置上!
“给我捎两个馒头,菜要两块的。”
他尽量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张斌没等他从钱包里掏钱,在桌上拿了他的饭盒,转身就走了。
两个人在一起住单身宿舍,住了五年,关系一直那么好,也不会在乎这块儿八毛的。
高崎把那个有些毛边的棕色钱包,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许久,许久。
这就是他以前用过的那个钱包,他真的穿越回来了!
两千年,他还没有和妻子结婚,他的妻还在!
没有了妻,他早就不想活了,整天喝酒麻痹自己。
肝那个地方,已经疼了好久了,不喝酒就疼。
他不在乎。
早一天死了,就早一天可以见到妻子了。
四十四岁死去,回来的这一天,清明节。
他不由苦笑。
每年的清明节,他都要去妻子的坟前,喝个酩酊大醉,笑几声,哭几回,直到精力耗尽,沉沉睡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他都等不及张斌打饭回来了,他要去工厂,去找他的妻!
刚要出门,他又站住了。
妻中午也休息,也在单身宿舍里。
只是,妻的单身宿舍,不在这个地方,而是在另一个宿舍区。
唐城量具很大,有几千工人,宿舍区也分了好几个地方。
接着,他就又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他和妻子并没有谈过恋爱。
这个时候,他贸然去找她,她会讨厌他,以后就不可能嫁给他了。
他必须一点也不能错地,还原过去的每一个故事情节,不能有分毫差池。
不然,妻就很有可能,不会在那个关键的时间点,说出“你娶我吧”,那句话来。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立刻要见到妻子的冲动,坐在床边,浑身颤抖地,等着张斌打饭回来。
张斌比他晚一年进厂,是从农村过来,接他父亲的班。
这是唐城量具最后一批接班的工人。
从此以后,工厂就一直没有招收新工人。
现有的工人都养活不起,还招什么新工人?
接踵而来的大下岗,一大半工人不得不离开这里,另谋生路。
最后的唐城量具,在岗工人不足五百人,面临着被私人资金收购的结局。
张斌回来了,手里托着两个饭盒,手指头上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五个馒头。
张斌能吃。
刚来的时候,五个馒头不饱。现在,他吃三个,已经是饭量大减了。
同样,那在农村里种地锻炼出来的,一身牤牛犊子一般的腱子肉,也都变了肥肉。牤牛犊子般的肤色,却比之以前,白了许多。
两块钱的菜,是青椒炒肉,闻着很香。
可是,高崎心里五味杂陈,一口都吃不下去。
为了不让张斌起疑,他勉强吃了半个馒头,扒拉几口菜,就算是吃饱了。
他的理由,是睡了一上午,没有胃口。
然后,他就去上班,走着去。
宿舍楼下,放着他那辆该死的自行车,他却连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妻子没了以后,他再没有骑过自行车。
虽然回来了,他这辈子也不打算骑自行车。
仿佛自行车这三个字,关联着妻子的生命。
没有这个东西,妻子就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终于看到了工厂,终于进入了车间。
苏式的尖顶建筑,进门一条长长的走廊,左边是磨工工房,右边就是他们维修组的钳工工房。
再往里面走,就是铣刨工段和车工工段。那里天长日久,伴随着机器轰鸣和刺耳的金属切削噪音。
妻子就在左边的工房里!
这个时候的高崎,手脚冰凉,双腿发软,几乎是扶着工房走廊的墙壁,一步步挪到磨工工房门口的。
两排磨床静悄悄地分布在工房两边,中间是安全通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是,工房里一个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