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峰月色如华,落英如雪,万籁俱寂。一处亮着灯火的屋子,飘出阵阵药香味。
凌雾循着味道走了进去,见香奴正蹲在小火炉边熬药,便问道:“熬的什么,谁病了?”
香奴没留意凌雾进来,被他吓了一跳,见是凌雾,连忙起身。
凌雾蹲下揭开罐子盖子闻了闻:“凝神草!”
“回仙上。”香奴说,继续蹲下轻轻扇火:“是凝神草。”
“好你个香奴,自己开小灶进补啊!”凌雾一听有点意外:“你哪来的凝神草啊,这东西百年才长成一株,你莫不是……”
“不是,不是!”香奴一惊,凌雾这意思是误会他了,慌忙解释:“是给主子用的。”
“哦,对,你们尊上这段时间,灵力折损有点大,是要赶紧调息了。”凌雾会意点头。
“主人封印那个残魂盒,耗费了近半功力,加之这段时间四处奔走,这不刚救了云姐姐,还受了伤,又去魔界,昨日回来我便觉得他有些不对,气息很是虚弱。”香奴忧虑的说道。
“他这是折腾,不过那个魔头章鹤真是不好对付,喜好用毒咒。那天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恐怕凶多吉少。你说他把云丫头留在身边多好,偏要支走,可人走了吧,他又要费神探视保护,救她脱险,还不想让她知道。唉,这两个家伙让我操碎了心啊。你说像从前一样多好,兄友妹恭其乐融融的,偏偏搞得这样别扭。那个倔丫头,也许再也不愿回来了,人家回云灵山了。没她在,真的好冷清啊,香奴你说是吧!”凌雾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香奴看着凌雾故作老成的样子,憋了一下笑:“当时怀无天尊刚走,魔族偷袭,主人是为了保护云姐姐,才送走她的。”
“我知道啊,可是他就不能好好说啊,最后是被气走的,现在,我想哄都哄不回来了!”
“不那样,云姐姐是不会走的。”香奴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多是凌雾发发牢骚,然后香奴又替主子辩解两句。凌雾本就是睡不着,出来闲逛无聊,专门找个人说话的。显然炫月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是能把天聊死的那种人,逮到香奴这么个脾气和善的,自然是要发发泄一通。
凌雾一直搞不懂,这天下怎么会有炫月这般少言寡语、惜字如金之人。
不过也有例外,能让炫月不厌其烦的那个例外,就是佰仟云。炫月和佰仟云说过的话,可能比和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因为那丫头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手停口不停,口停手必动,偏偏炫月拿她毫无办法。
凌雾记得佰仟云刚来的时候,还是五百年仙龄的孩子,他和炫月虽然仍是少年模样,但已经修炼了千年,心智早已成熟。那时候的佰仟云瘦瘦小小,师父还无天尊牵着她到了清月岭,她就拉着师尊的衣角怯怯的躲在身后,时不时的探出头看一下,大大的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听师尊给他引见同门的师长和弟子们,一众人都对这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格外喜爱,纷纷上前和她打招呼,有的弟子还忍不住捏了她粉嫩的小脸。她也不说话,站着任由大家围着她问东问西,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只有炫月站在原地未动,就看了佰仟云一眼,便独自走了。
那一天以后,她成了怀无师尊的关门弟子,炫月和凌雾的小师妹。
清月宫前,月色洒在一身白锦轻衣上,炫月闭目打坐,面容如玉,银发如瀑。厨阁的那两个实在吵人,也可能是无法聚神凝气的原因,竟一字不漏的都听了进去。他摊开掌心,那片被真气护住的紫荆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白光,看了良久,他突然手一挥,细长的花瓣随风轻轻飞远。
云灵山上,佰仟云辗转反侧。
脑子里不停的回想最近经历的这些事,风姨不说,她也不忍逼问。
虽然回到云灵山,可这几百年的记忆,更多的是在清月岭,清月岭现在不存在了,事后才知道,为了防止魔族来袭,他们竟弃了清月岭。天尊门下,全部迁徙至紫荆峰。虽然已经不是那座山,但人还是那些人,那些昔日一起修炼,一起玩乐的弟子们,他们在与魔族周旋时,自己却独自在外面逍遥,佰仟云想起来就十分愧疚。
想起箫逐,那时候给她铸炼的各种小兵器,似乎听红亚说起,箫逐还在打斗中受重伤,他师父炫月,用灵气为他治疗了三个月方才痊愈。炫月……
想起红亚,经常做好吃的,两个人夜里偷偷起来,溜到厨房去煮宵夜。想起香奴,一副乖巧模样,时不时的塞给她各种他私下炼制的丹药。
想起凌雾,经常带着她潜进禁室,偷取师尊的古籍抄录,然后躲着修炼。有一次还不慎走火入魔,卧榻半月,被掌罚的师叔莫烟狠狠的责罚了一顿,说是资质不够,断不能妄自修炼。那次罚得最重,抄了一个月的经书,又罚两个人扫了一个月的台阶。从山上到山脚一千多级台阶,累的佰仟云叫苦连天。有一次趁着没人监视,凌雾便带着她,跑去山下的河里抓鱼,捡了柴火烤着吃。后来有了心得,干脆每天扫台阶时,带着调料下山了。事后自然又被发现,师叔又是一顿责罚。反反复复,在佰仟云的记忆里,就光记得被罚的事了。可每一次,炫月都会一改沉默寡言,出来劝解,说佰仟云仙龄尚小,难免顽皮,请师叔不要重责,小惩大诫即好。
佰仟云心里都会一痛,她不愿想他,可总是绕不过去,脑子不停使唤,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根本无需去想。
她一度以为很了解炫月,今日才发现,他深不见底的心,自己竟然一点也看不清楚。
思绪又回到她第一次见他的那时候,那个玉质盖华,俊朗容颜如精雕的少年,身着白衣,银发如丝,蓝眸冷冽,周围似乎笼着寒气,让人无法靠近,只看了她一眼,打了招呼,便独自离开了。
后来和弟子们熟悉了,佰仟云才打听到,炫月生下来就是银发,据说是家族的遗传。
炫月不喜和弟子们一起玩,练功修习,阅览书写,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越是这样,佰仟云就越好奇,越忍不住的就会注意他,或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有次见他一个人看书入神,她就抓了一只小虫子,丢在他的书页上,本想吓他一跳,看他作何反应。可炫月发现后,只是眉头微微一皱,拎起虫子丢在了一边,毫无反应。佰仟云顿觉无趣,又偷瞄过去,问他看的什么书,好不好看。炫月干脆把书递给她,留下佰仟云捧着书傻傻的站在原处,自己却离开了,甩下一句:“把它看完,明日我检查。”
再后来,佰仟云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围着炫月打转,或是逗他说话,或是恶作剧捉弄他,他总是不爱搭话,却似乎也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