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自己的道歉,曲锦文看人惊慌不已跪在铺着碎石的地上,捧着破碎的玻璃瓶,不厌其烦,一颗一颗捡回来。
而她捡得又急又快,生怕那些纸星星落在地上沾了泥。
玻璃瓶有一侧的瓶口碎得很厉害,她却根本不在意,任凭那尖锐的碎片划伤了手腕,几缕血丝沿着瓶身缓缓滑落下来。
看样子,她的确很重视这个东西。
曲锦文眼里闪过不忍,蹲下身来,帮着她捡。
“你滚开!”
令他错愕的是,不声不响的对方突然爆发了,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曲锦文只觉后背磕到一些突起的石块,稍微有点疼。
只是她的力气也不大,自己也往后摔了一跤。而且她不像自己穿着外套,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被细碎石块磨破了皮,有些还挂了血迹。
“你不是他,你别碰他的东西!”
她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瞪他,恨不得咬断他的喉咙。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以及……绝望。
曲锦文愣住了。
心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捆绑拉扯着,让他隐隐作痛。
她不再看他,喃喃地说,“对不起,阿锦,我不是故意的,你送我的东西,我有好好珍惜的,对不起,阿锦,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女孩的身体无可抑制颤抖起来,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阿锦,你原谅我。”
男人慢慢坐起来,看她半跪着去捡纸星星。
她今天为了见他特意化的妆,此时也被泪水晕染得不成样子了。
由于是一直跪着爬行,膝盖更是磕出了血。
明明那么狼狈,为什么他会挪不开眼?
纵然觉得自己没有错,曲锦文内心也不由得泛起几分愧疚。
也许,她真的只是认错了人,而那个人对她又是十分重要。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勾起一只手臂,“你受伤了,我来帮你。”
对方身体一滞,好久才转过头来。
曲锦文耐心等着她起来。
琳琅缓慢伸出了另一只手。
以一种决绝又冷漠的方式——
推开了他。
曲锦文怔了怔。
有一种很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钻动着。
她怎么会……推开他呢?
“不必麻烦了。”她的黑瞳里弥漫着空洞的漠然,灰败的,没有一丝光彩,“这是我过世的先生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了。”
曲锦文沉默了。
还差几分钟就快十点了,会议也即将开始,然而他没有挪动脚步。
对方将散落的纸星星拾回沾满血迹的玻璃瓶里,珍而重之捧在了心口边。
“阿锦,没事了,我都捡回来了,一颗也没有丢,都好好在呢。”
她低语着,温柔得一塌糊涂。
琳琅看也不看曲锦文,一手撑着地,费劲站起来,期间跌倒了好几次。
曲锦文下意识想要扶她,依旧被甩开了。
鲜血顺着膝盖流到了小腿,鲜明得有些残忍。
她转身走了,曲锦文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按照她这种精神状态,谁知道半路会出现什么情况?尽管他不认识她,但要是放一个女孩子在危险中置之不顾的话,他的良心也过不去。
琳琅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离她有一段距离,但有些话还是听得清楚的。
“阿锦,我流了好多血,好疼啊,你怎么不来哄哄我……”
“阿锦,你这个骗子……”
最后她说——
“算了,我放弃了。”
曲锦文猛然抬头。
她抱着那个破碎的玻璃瓶,站在深绿的树影下,正对着他,七月微热的风穿过她的黑发。阳光在缝隙里生长着,被裁剪成一段段斑驳的光,投到那红裙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不记得也好,认错人也好,嘴上说得那么喜欢的人,还不是一样伤我。”
“倒不如……”
她顿了顿,轻轻地说,“倒不如真的死了。”
死在她最喜欢的年纪里,从此成为一道甜蜜的伤疤。
那一只被她抱在心口的玻璃瓶,装满了两人回忆的宝物,最终被主人丢弃在街边的垃圾桶。
“嘭——”
他听见了。
碎了。
那片挪威的星空,熄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