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皇城朕走了几十年,每一块石板都有朕的足迹。
从这里到禁宫大门不消两刻,而朕的内侍才半个时辰就打了个来回。”
赵匡义的语气有些怅然。
饶是他未将话言明,元侃还是暗暗从心底敬佩起自己的父亲,年岁如此,尚且体察入微。
“父亲明察,儿臣确实要来见父亲,又恰巧在禁宫门外遇见内侍。”元侃一五一十相告了来时所遇。
赵匡义听罢只是点点头,继续看着元侃,目光中仍隐隐藏着了不满。
“儿臣来之前也的确见了寇太傅一面,正是太傅指点我进宫来见父亲。”元侃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道。
他清楚,眼前之人绝不会在自己进宫快慢上多用心思。此人关心的,只会是自己进宫之前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最后一个字才吐出去,赵匡义愁不展颜的脸上果然露出满意神色。刚要张嘴说什么,腿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让他的双眉紧紧连在了一起,不自已地闷哼出一声。
“父亲…”
听到从榻上传来的痛吟声,元侃迅速将跪于地上的双膝向前挪动了几下,一脸焦急,伸出两只手就要去搀扶。
“没事,朕还死不了。”
“父亲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元侃恭敬而真诚。
“哼…去给朕打点热水来。”
赵匡义显然不会在意元侃的这句祈愿是否真心,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太过于执着。
脚上传来的阵痛,让他有了泡脚的欲望,仿佛只有针刺一般的酥麻感,才能令他的这两条腿重新灌满活力。
元侃连忙从地上站起向殿外跑去。
不多时,两手捧着一个大而深的木盆走进来。因木盆中水装得甚慢,走起路来也是一步一晃,磕磕绊绊。
木盆中氤氲的热气蒸腾而起,扑到脸上,眼前白茫茫一片。元侃下意识眨眨眼,想化去睫毛上被沾染的水珠。
这个小动作落到赵匡义眼中,多年来深藏在坚硬内心深处的柔软被轻轻触碰,轻叹了一声道,‘他们终究还是孩子。’
此时再看向元侃的目光,俨然如木盆中升腾的热气,漾开的白雾,朦胧而柔软。
元侃如释重负地将木盆放下,也没来得及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便半蹲于地挽起赵匡义两只宽松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将其小腿先后浸入热汤。
热汤迅速染红赵匡义的双腿,没入水中的箭疮似是顽固的孩童,兀自泛起腐肉特有的絮白。
不知是旧伤作痛,还是热水熏蒸,此时赵匡义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双颊也涨得通红,喉咙里充塞着模糊的呻吟声。
见赵匡义忍得辛苦,元侃突然抬起覆有箭疮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从上至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用嘴吮吸起上面的腐肉浓水。
腿上异样的舒适感,令赵匡义蓦然睁开双眼,却不料被眼前一幕震惊地说不上话来。
对自己的几个子女,他从未奢望过他们能有出自内心的恭孝,但此时元侃做的这些,已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你应该知道,为父不是心软的人?”赵匡义说完,眼神有意飘向房中书案上摆放的玉斧。
二人四眼相对,元侃自然明白赵匡义这一眼所含之义。
玉斧乃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的心爱之物,父亲以思念兄长留在身侧,做足了兄友弟恭的表样给诸人看。
只不过,这依然无法堵住天下人幽幽之口,烛影斧声的传闻还是在坊间流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元侃有碍于皇家身份,自然不会像天下细民一般随意传谣。
“父亲行事顺天顺民,即使有些许过失也于国有益,儿臣从不曾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