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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押死囚的队伍,已疾行一月有余,过了大名府地界,也算是纳入了雨水范围。
行进速度不得不放慢,十五州三千多死囚浑身泥泞不堪。连日暴走,让所有人尽显出了疲态。黄泥混着雨水,脚踩上去产生巨大吸力,每走一步都吃力万分。
深陷泥窝的腿脚使力拔出时,发出‘滋滋’声响,镶混着厚重喘息交织成一道沉闷的网,笼罩在囚队上空。
押解这群死囚河工的,是河东路经略副使陈呈武。此时,他跨坐在战马上,此人无数次自尸山血海中爬进爬出,多年戎马生涯让他在这骤雨中依然将背脊坐得挺直。转身看了一眼散乱的囚犯队伍,眼中闪现一丝犹豫。临行前,河东路经略使林烟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无需言明,河东路这两位军中大员对这趟差事,自是心知肚明。
见惯了朝廷中的阴谋诡诈,这二人自是不愿意去趟那浑水。这两人心中只有大宋,只有太宗皇帝,但这并不代表二人看不透派在其中的利害。此行三千囚犯,早送到了自然最好,可将近千里的路途,即使一路顺利,也要有上十天半月方能抵达青州河堤。现在东京东路遇见建朝以来最大暴雨,平直官道与荒野泥潭已无区别。他有马匹代步,可这三千囚犯,只得凭两条腿一步一印地走过去。呵呵,这走过去还能做什么?给青州百姓收尸么?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囚犯暴动,眼前挣扎在烂泥中人,哪个身上不背着几条人命?与他手下这些军中儿郎比,都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陈呈武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忧虑。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日夜不停地走,一直走到骂娘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啪…’陈呈武眼含厉色,手中皮鞭冷不丁地抽在一名试图坐下歇脚的囚犯身上。
鞭梢触地发出的脆响,在雨水中传出极远。这声响像是一根细针刺入绵帛,死囚身体因疲累织就的那层鼓胀得外壳被生生撕裂击碎。如此,整支队伍瞬间轻松很多,行走速度也比适才快出许多。
陈呈武满意地收起鞭子。他是主将,手下是数以万计的士兵,三千囚犯自然更无两样。
叶念安也听见了鞭声,他停下怔了怔,以至后面人急急跟上时把他推搡栽倒在泥坑,无法再行进一步。他伏倒在地上水洼,刚刚的鞭子声已被更心惊动魄声音所覆盖,雨水狠狠扑进泥土里,再传至他耳中,越来越清晰。
在村子里练就的听力,让他先于很多人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动静,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肯定那是很多条腿,很多很多条腿的踩踏。
陈呈武沉浸在那一鞭子带出的回味神情还未退却,面色已骤变。叶念安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不代表他陈呈武不知道。这是千军万马,是马蹄奔腾的声音!是他曾经在西北边关听到过的,无数次如梦魇一般的马蹄声。
远方花白雨幕中,一条黑线渐渐放大清晰,转眼间已滚至眼前不足百丈,陈呈武清楚见到战马扬蹄刨起的污泥。
“咧……”他举起右手呼啸一声,后面军队迅速将囚犯收紧至一个包围圈,圈中死囚被突如其来的骑兵惊得瑟瑟发抖。叶念安因适才被后面人推倒,拉下前行队伍数百米,官兵跟在后面骂骂咧咧,催促着叶念安的脚程。只是,走一步拖一步地拐过弯道时,竟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讶得再挪不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