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城市,从前应该是有的,但自联邦崩溃以来,已经百来年过去了,这个世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曾经叫什么,如今又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在联邦崩溃后的那几十年里,这里已经成为了空城,这样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等其他地方的人慢慢聚集到这里时,早已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或许曾经留在这里的人也不愿再提起它了,毕竟名字这种东西,在这种时候并不是大家最关心的东西不是么?
但对于高桥一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他讨厌这个城市里的一切,特别是没有名字的这一点,更是让他讨厌得几乎要感到恶心了。
因为没有名字,就代表着失去了特殊性。
一个人如果没有名字,那么他可能就什么人都不是,有时候杀死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比杀死一条有名字的狗都要容易许多。
因为没有名字,也就没有特征,无法追述其过往的生活,不需要再去描述,也没有人会去关心。
正如这座城市一般。
正如将死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些人一般。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罪恶的,但他依然因为自身的追求而不得不将这种罪恶继续进行下去。
他从未为此忏悔过,因为这毫无意义,只有等他放下了这一切而去试图赎罪的时候,忏悔才能称之为忏悔。
如果一边忏悔,一边行罪恶之事,他就不但在作恶,也将使自己变得虚伪,而虚伪,在很多时候比单纯的邪恶还要令人厌恶。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为之做好准备,如果一个人从不为自己的未来做好准备,那么这个人多半连现在的事情也做不好。
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每个人都想,而当他完成的时候,他将不得不开始忏悔。
忏悔过后,他才能再进一步去放下这一切,去过上另一种生活,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就需要知道自己的行为都造成过什么样的结果。
他需要知道自己伤害了什么样的人,有哪些人在这之中失去了家庭,又有哪些人在这之中失去了生命。
只有这样,当他放下一切的那一天,他才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忏悔。
所以在他抵达此处的那一天,他没有立刻选择开始行动,而是融入了这个城市,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就是为了了解这一切。
昭关,杜垣,这是他曾毁灭过的城市。
现在,这座无名之城也即将被他所毁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这里,该给这个地方打上什么样的标签来给予铭记。
待在基地之中,又或者抓几个人来问,都无法让他了解到这一点,因为在之前的这个月里,他已经试过了。
事到如今,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只需要等待时间来慢慢推动,他不需要再留守在基地里了。
所以他决定再出去走走,一个人去。
他要给自己一个更了解此地的机会。
高桥一树就这么提着他的手提箱,在几天前还人来人往,如今却空空如也的街道上漫步了起来。
这些街道多半都残破不堪,正如这个城市一样,这不是他喜欢且习惯的那种街道。
他能体会到这里的人们从未把自己当做过这里的主人,即便他们在这里生存了一辈子的时间,在这些人的潜意识之中,他们依然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因而他们不需要去清理街道,不需要去维护路面,墙皮在风吹雨淋中渐渐剥落,那就让它空着,梁柱与墙壁在肆意使用与糟践中慢慢崩毁,那就再换一间。
排污管道堵塞了,街角巷尾里污秽不堪,低矮的房子崩塌了,高大的大厦也倒了,没人在意,没人会去试图改变。
只有某些身居高位的人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也将永远成为这里的主人,除非有人把他们都推下去。
就像从前的联邦一般。
但联邦已经崩毁了,这座城,也会像联邦一样消失不见。
高桥一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来到了一个街角,他准备走到对面去,但他又停了下来,在心里默数了几十秒后,他才迈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他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街道上总是有数不尽的车辆与行人,但无论是人还是车,都需要红绿灯的存在来保证自己能够放心地穿过街道。
红绿灯本身不存在这种令人服从的力量,让人们服从的,是规则。
到了现在,这种事早已不复存在了,不论他走到哪里,如果那个地方的人能够富足到开得起车,他就会看到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将车以任何他们想要的方式,开到任何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这些人可以无视绝大部分的规则,或者不如说,他们的存在就代表了规则。
高桥一树不喜欢这一点,在他能够记得住的那些岁月里,无论一个人的地位是崇高还是低贱,无论是富裕还是贫穷,都有足够多的规则同等地发挥在他们的身上。
一个地区的首富走上了街头,也需要与一旁的乞丐一起在红绿灯前等候。
他敬重这种规则。
他不会在有人的时候这么做,因为他同样不想让自己变得太过惹眼,自始至终地,他都需要去融入这个令他厌恶的世界。
但现在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漫步,也就可以适当地表达一些对这些规则的敬意了。
哪怕这些规则早已不复存在,但它们所代表的那些意愿,依然在他内心的某一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