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听此篇祭文,情辞切切,言之哀哀,想龚大夫一生正直,屡遭左迁,又忠心侍汉,虽死无憾,不免痛哭流涕一番。高晖读罢此篇祭文,早已泪如雨下。读文之时,其悲伤就难以自禁,已擦泪数十次。而今欲擦不能,泪布全面,如汪洋一般。
“家父生平唯一遗憾之事,便是自三十年前归于尘间,再没能得见青竹子先生一面。而今青竹子老先生竟托年迈之体,赶来悼念,家父若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了!”说话的正是龚胜之子。
“令尊乃我得意门生,而今溘然长逝,为师者岂能不送他一程!”老者言语中满是悲伤。
我心中暗想,龚胜年已古稀,这老者青竹子竟是其师,年龄该有多大,少数也该满百了吧。如此年纪,说话尚能中气十足,更且思绪清晰,一篇祭文写的言含悲情、辞含伤心,当真奇人也!
又过了半晌,日居中天。诵经超度完毕,我随师父、方丈走出祠堂。刚刚出来,便有一位白发如银,须眉若雪的老者拄着一个竹刻的龙头拐杖,缓缓的向我们走来,说道:“僧缘、僧仁,二位大师,好久不见了!”
方丈瞧见他向我们走来,早已迎了上去,开口说道:“彭城老父,咱们青竹林一别,一晃二十多年啦!”两人说完均是相视一笑。
待得那老者走到我们面前时,恍惚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2009年那个下午。那个下午,也是秋叶满地,萧瑟不堪;那个下午,也是心情郁闷,忧伤不已;那个下午恰好是我与孔伯初识的日子。而今这位老者竟然像极了孔伯:言语,形态,容貌无一不像,无一不似!不觉痴痴地叫道:“孔伯!”
方丈和那唤做青竹子的老者正在交谈,忽然听到我痴唤了一声“孔伯”不禁哑然一笑。
青竹子素衣一整,开口笑道:“老夫彭城,青竹林闲人一个,人唤彭城老父,自号青竹子,不是什么孔伯。敢问小师傅因何唤我孔伯?”
我心灵一激,猛然醒悟:这是两千年以前的时代,那孔伯又怎会与我一般穿越而来呢?不免自嘲了一回,说道:“我见老先生与我所认识的孔伯十分相似,故而不自禁的喊出,还望青竹子老先生见谅!”
彭城老父呵呵一笑,宽袖一摆,说道:“不打紧!”语气是万分的亲切,与那孔伯绝无二样。
师父、方丈与那青竹子谈了许久,都是三人的一些往事。叙旧完毕,那彭城老父对师傅和方丈说道:“二位大师,适才说话的那位僧人,我瞧着也是面善得紧,能让我与他聊聊吗?”
“一个顽徒,适才令老父见笑了。既然老父想开导我那顽徒,也是他的缘分,哪有不允之理?”师父笑道。
那彭城老父双袖轻甩作揖一谢,便将我来到远处,说道:“劳问小师傅法名?”
“小僧法名空舟!”我双掌合十,双目一闭答道
“小师傅这名起的好,”说着,他自顾自的解说起来,“空舟、空舟,空洞之舟,无负无担,无缆无锚。想来小师傅定是闲云野鹤一般恬淡洒脱之人;又无羁无绊,定若那不系之舟!”
不曾想老父的解释和方丈的解释全然不同,很是不解,便低声说道:“老先生的解释确然无误,但方丈于我起这个名字,却是因为我不通佛法、不明高义。方丈说我既无济世之心,又无自救之能,只如空舟,不能自渡,也不能渡人,只有让佛法渡我!”
“如此说来,却是我理解错了!但,我却有法令你成为一之无羁无绊的不系之舟,你可愿意跟我?”彭城老父一脸郑重,却不失和蔼。
彭城老父说的如此真诚,又加他确如孔伯一般面善,我虽也动心,却想:我既已皈依佛门,须当日日诵经,他日佛法大成也当能化成不系之舟。况且,如今唯一能令我感兴趣的只有返回2009之法和那个给我留下谶言的人。
便回道:“承蒙老父看重,只,我与师傅、方丈及众师兄弟情深意重,现尚不忍分离。他日,我若能看破红尘,轻了这人间情意,便随你去。如今,小僧心性还未至此境界,还请老父见谅!”
我只当彭城老父听完此言定会气愤万分,哪知他竟一点儿也不气恼,反而呵呵一笑,说道:“他日你若轻了这人间情意,便不是随我,而是成我了!”
我只当他是随口胡说,便笑道:“老父这般洒脱旷达之人,小僧如何成得?只愿来日有幸能跟随于您,小僧也就知足了!”
“哪还会有什么来日,”彭城老父说道,“今日你便是依时而来,并无半点提前和延后,命运所然,你还是跟我走吧,孔雅尘。”
正在思索我前几句话说得如此明显,想彭城老父定不会再于我为难,强硬将我带走,却不料他竟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还唤了我已弃用半年的俗名,不禁叹然,问道:“老父认得我?”
那彭城老父却并不回答,只静静地看我一眼,便自顾自的念道:“
生自千年后,业绩千年前;神笔借火缘,一昏过流年;智醒丰义气,斩蟒经环山;逃婚奔子夜,南阳遇童伴;斜躺赏桃花,乞讨三胜园;巧解佳人心,三联妙珠连;羞而怒作假,丽词口双占;太冰湖船舫,幽怨误断弦;紫静亭檐下,尘晴字留缘;
会意一幅画,胜却云千言;忽闻总角逝,抱魂归故园;愧疚撞碑死,圣僧渡有缘;
学得百般艺,归于自身前。”
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彭城老父竟然知道我先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怔怔的愣了好久,忽而惊喜的问道:“你就是留下谶言的老者?”
彭城老父微微一笑,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你也是送我毛笔的孔伯?”
老父仍是微笑,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