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也没什么,”她说,“反正那东西我现在也已经没什么兴趣。它很不稳定,是因为当时制造它的时候材料不太够,我把它做成了会自己吸收力量来补充的那种,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吸收’变成了‘寻找’……它就从一只本该乖乖呆在原地被投喂的小狗,变成了只拴不住的野狗。同样,因为材料的问题,它能承受的力量是有限度的,也就是说,在短时间里吸收太多的力量,它很快就会坏掉。”
“……能修吗?”埃德问。
白鸦轻笑一声:“除了我,没人能修好它。如果能找到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力量之源,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捕捉到它……但也只会让它坏得更快。”
她自信得让埃德生不出怀疑。
他微微躬身向女法师致谢,没有再多说。当他离开时,女法师却在他身后幽幽冒出一句:“地狱好玩吗?我倒是也挺想去看看的呢。”
“……好玩。”埃德说,“那是个能让你毛孔里钻出虫来的地方呢。”
白鸦没声了。
埃德加快了脚步。他得去告诉巴尔克大人,好好加强洛克堡……和对这位美丽又危险的夫人的保护。毕竟,看起来,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恶魔,似乎能凭着黑焰在这禁魔之地来去自如。
而地狱之门本该是在曼妮莎手中的。
那天晚上他才能返回希安神殿。冰龙依然以那种可笑的姿势趴在地上,而此时陪伴着他的,是娜里亚。
看见女孩儿的背影,埃德疲惫不堪的心就像缓缓浸入了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水里,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宁。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这个地方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密室”的神秘和严肃。巨龙身边柔软的毛毯是泰丝喜欢的鲜艳色彩,毛毯上放了个小木桌,桌上有盛满各种食物的托盘,装满果酒的银壶,毛毯边的小火炉上,娜娜的牛奶已经泛起细细的泡沫,而小龙窝在软软的枕头上呼呼大睡,娜里亚正低声给它……大概也给伊斯,念着一本大大的故事书。
埃德凑过去看了一眼,很有点好奇:“……这书从哪儿来的?”
那就是本给小孩子看的睡前故事书,已经有些年头,纸页泛黄,有着精美的插图和精致的包装,字迹还很有些眼熟。
“泰丝从她家里翻出来的。”娜里亚忍着笑,“是诺威写给她的,插图都是他自己画的呢!”
好奇变成了惊讶……和嫉妒——他也想要这么一本书!
埃德小心翼翼地翻过几页,发现故事的主角就是一个红发的小女孩儿——这是独属于小泰丝的冒险故事。
有时候他也觉得,至少诺威对泰丝的感情,或许更接近亲情而不是爱情。可“感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并没有办法分得那么清楚,而泰丝,她认定的东西就绝不会放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已密不可分。
他偷偷摸摸地坐得离娜里亚更近了一点。
“我还以为你今晚回不来呢。”娜里亚随手也给他倒了一杯牛奶。
“……你知道啦?”埃德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你跟曼妮莎在三重塔里待了好一阵儿……还是拉着她的手进去的吗?”娜里亚冷冷淡淡地斜他一眼。
埃德手一抖,赶紧放下牛奶,正襟危坐。
“不是这样的!”他努力解释,“我一抓住她的手就知道她不是你……然后才特意把她拖进三重塔的!”
“不用告诉我啊。”娜里亚慢悠悠地给自己倒杯酒,压下喉咙里的一声闷笑。
埃德终于反应过来,悻悻地问:“是艾伦告诉你的吧?”
只有艾伦,才会让这么严肃的事的重点,偏到这么没边儿!
娜里亚无奈地点头:“他还为此特地跑回来一趟……又跑回斯顿布奇。”
可她难道真会因为这种事就对埃德生出什么怨气吗?那个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埃德反而更能理解这样的吹毛求疵……但他当然不会为艾伦说话。
他想了想,索性把曼妮莎所讲的故事,和她所希望的“合作”告诉了娜里亚。明天他还得对更多人重复这件事……这样还能稍稍理清自己的思路。
那真是个很长的故事——它跨越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恢弘又曲折,仿佛吟游诗人编出的史诗,明明离他们那么远,像星辰一样高高地挂在天上……却又偏偏坠落在他们手心,变成了他们不得不参与其中的真实。
“你相信她?”娜里亚问。
埃德并没有明确地说出他的判断,可她听得出来。
“至少,那并不全是谎言。”埃德回答,“关于希梅诺,关于星燿,关于列乌斯……她所说的许多,与我所知道的,都能对得起来。”
他甚至知道些曼妮莎不知道的。安克兰其实“找到”了希梅诺——他的名字是那几块石板上的符号之一。他知道他平淡的一生,知道他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时心中并没有怨恨,只有愧疚与不舍……他知道安克兰为什么更希望这样一个平常的精灵是他真正的父亲。
“所以,你也觉得她所要求的‘合作’是可以接受的吗?”娜里亚问他。
“你觉得呢?”埃德反问。
娜里亚撑着头,微微皱眉:“我不知道……那毕竟是个恶魔呢。”
而恶魔不可信任。
这样的怀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根深蒂固的。
“不过,”女孩儿又想了想,“小时候艾伦给我讲地狱的故事,我也曾经觉得,即使是罪孽深重的灵魂,被拖进地狱,交给恶魔审判和惩罚,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她还冲艾伦发过脾气,说他拿自己瞎编的故事来吓唬小女孩儿——一个内心充满了单纯的正义感的小女孩儿,即使坚定地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坠入地狱,也觉得这样的故事,十分的可恶……又可怕。
“……那倒也不算‘审判和惩罚’。”埃德说。
“差不多啦。”娜里亚说,“那就像,有人犯了错,没有公正的审判,没有相应的惩罚,而是一股脑儿全部丢进一个满是凶残野兽的坑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被撕成碎片,或成为比野兽更凶残的家伙……却把那称为‘神的审判’——简直残暴又不负责任。”
埃德笑了起来,笑得娜里亚恼怒地翻他白眼:“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埃德连连点头,娜里亚却并不因此而高兴:“你最好不是在哄我。”
“真的没有。”埃德十分认真地保证,“我觉得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不管曼妮莎的‘合作’是真心还是诡计,至少,让地狱变成‘另一个世界’,对它们,对我们,都并没有什么坏处。”
娜里亚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把视线落回那本还没有念完的故事书上。小小的红发女孩儿正在森林里的大树上像猴子一样荡来荡去,准备去拯救落入恶龙手中的精灵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