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上,三生石畔,两人彼此相依。静静地,在整个黑暗得看不见周遭情状的世界里,连城杰也忘了时间的流转,心中更没有了再向前追赶荆琳儿的念头。只因身边相依的女子,那是除未谋面的师姐外唯一牵挂的女子啊!只见她一改往日安静娇好的模样,变得神情呆滞、黯然失色,就连纤细的身体轻微颤抖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纵然连城杰连连追问,乔巧儿却是一句话都不答。三生石上拂过的画面虽只是片段,可凭她的满腹才华却如何也猜不着分毫。她只是静静地依靠着身旁这一心牵挂的人,在这世人建造起的冥界地府里,想着也许下一刻两人便是要去到来生。
也许此刻的念头过于自私,但也是那颗原本就很脆弱的心灵的一种痴念。
满发苍白,映衬着白雪,皑皑纷飞装饰着满世的苍凉,一座高高矗立的无字碑,许是一生默默地等候。她心的恐惧,不是这景儿,也不是那个人为何不在身边,而是那一身着龙凤图案装束。那盛世风华,那凌空而立,那一览众山之势,让人恐慌,让人畏惧,让人疑惑,让人不解。
也许,这是一种命运,注定要背负天下百姓,不能再与他浪迹天涯。只是不想说,也不可说,因为一旦看到了未来,那也许就已不再是未来了。尽管不可说,但此刻的她心中的疑惑更甚:假若那是自己的结局,那么身边的这个人呢?是什么样是变故让他与自己分开呢?他会是怎样的结局,依然会浪迹天涯吗……
突然,乔巧儿站起身来,向前轻轻迈开两步,然后静静地站在连城杰面前。连城杰见她如此,心里很是担心,便也急忙站起身来走至她身旁,与之并肩静默而立。在黑暗里,没有风景,可他们的眼里放佛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就在这世人建造起来的冥界地府里。只是两个人,却又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巧儿,你没事吧?”良久,连城杰关切地问道。
“城杰哥哥,你看。”
乔巧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道,然后右手指向“三生石”的左边不远处。连城杰望去,只见黑暗之中,凭空慢慢升起一簇簇小火焰,火焰的形状和光亮原是很微弱的,一点一点的;但转眼之际,那火焰的形状慢慢变大,光亮也越来越明艳。那血红色的光亮把周遭照得通透,很清楚地便分清了山与水的边界,但光照不到此空间的边缘——那里隔着黑暗。
“那是……”
连城杰心下极是诧异,因为眼前的景象过于怪异,实属平生仅见。
“那是曼珠沙华①!”乔巧儿静静地说道,仿若她以前便曾见过。
“曼珠沙华?那是什么鬼东西?”连城杰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更不必提见过了。
“据说这是一种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引魂之花,名字来源于上古经典《法华经》,民间一般称为彼岸花。此花耐寒亦耐暴晒,喜湿润亦喜干旱,各类土壤均能生长。相传花香有魔力,相传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指引着亡人之魂走阔别今生,或走向地狱深处,或转生轮回。”乔巧儿道。
随着通红的光照亮忘川河岸,连城杰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如火焰一般铺满地的东西——真的是一朵朵鲜红的花,放佛是用鲜血浇灌长成的。只是这偌大片的红花却是没有绿叶衬托,竟是从地上生出来的,看在人眼之中很是不自在,那鲜红刺得人眼生疼。
“确实是花,如血一般红艳的花煞是美丽,可为什么没有看到叶子呢?真是奇哉怪也!”
也是在连城杰心中疑惑更甚之际,只见眼前的火焰开满了地,蔓延着向前方。就在转眼之间,犹似血染红的地毯,一直蔓延向前方。而在紧靠忘川河岸的花丛间,竟是出现了一条只能一人前行的小路,由碎石铺成,弯弯曲曲地伸展像花丛尽头。
“世间有‘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②之说。”乔巧儿道。
“一千年啊?还两不相见?谁那么狠心?”
其实连城杰心里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很在意,他心里在意的只是面前的女子,因为她自从看到那块“三生石”之后神色很是异样,给人以失魂落魄之感。连城杰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淡忘点之前的自己也不知的情形。因为只有身边的那个人开心了,他自己也才会开心。
当然,他也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个嘛……我就没有仔细研究过了,不过依我猜想应该是命运吧。所谓‘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除了命运,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了。”
乔巧儿静静地说着,可在连城杰听来却似感慨一番。连城杰只是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在“火照之路”上的她,美丽而忧伤。而他的心里呢,也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感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孤独——即便那个人就在身旁。
“彼此相守、相知,却终两不相见。不过也好,纵然一世悲凉、生生相错,却也是这种结局才会让彼此懂得怜取眼前人,也不枉曾经拥有过一段真挚铭心的感情。”
乔巧儿望着眼前开在忘川河边的满地曼珠沙华,在言毕之际,竟然微微笑起,脸上没有了一点忧伤的痕迹。然后,她把这一生美好的笑容无私地给了身边的他。两人静立,恰似一抹来世的风景,成画,成境。
若是结局早已注定,与其求天怜悯,不如愈加珍惜。即便最终无能为力,至少于我们自己的内心而言,曾力图争取过,却不曾遗憾终生。
风中透来迷人的香气,那味道无法言喻,只知道是世上不曾闻见的。香气时而淡雅,时而浓烈,正是从那碎石小路深处飘来。恰似一股酒香,弥漫十里,引诱着过往的客商前去投店歇脚,只是不知那千年老店是否干净了。
不自觉地,乔巧儿便拉着连城杰,沿着碎石小路走向曼珠沙华盛开的最深处,而他亦不拒绝。花开彼岸,也铺满脚下,绝世地美好。此时的他,只一心跟随于她,一边走一边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假若不曾有那多变故,也许而今的我们,只是平常的世人,没有国恨家仇,只有一颗平常如乡村老头老太的心。我们就生活在那竹林村里,日出而就,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却也活似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连城杰也不知道两人在这碎石小道上走了多久,只感觉一路走来先是平坦,后又如行上山丘,下山丘又上山丘。只是面前的女子,华服轻摆,秀发拂风,宛若天界悄然入世之仙女,尽是无限欢喜之神情。行至一平坦之处,只见一处三丈见宽的青石台,石台左右三丈满是火红的花朵,开得很是密集,花开边缘便是笔直的山壁,向上只见漆黑望不着尽头。
乔巧儿突然停下脚步,立于石台之上,静静观望着周遭,欢喜的神色突然静了下来。连城杰行至身边,轻轻问道。
“怎么了巧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怎一路行来,竟不见半个魔人呢,难道他们根本就没上那奈何桥一步?”
乔巧儿拉着连城杰一路行来,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许在连城杰看来她是在玩耍胡闹,但是她只是想帮助连城杰追到那些魔人。尽管她不知道连城杰为何那么在意那些魔人,那么紧追不放,但她知道他心里是迫切看见他们的。
只是一路行来,乔巧儿的心里本就是疑惑的,而此时心中疑惑则更甚。自己迷迷糊糊带着连城杰走进来不说,竟是中途感觉不到一点都不对劲。按理来说他们追赶的速度也不慢,若是那些魔人在此间暂时躲避,想必不会远走;即便是远走也应该留下一丝痕迹,但凭她的观察此路至少已有千年不见人迹。因为一路走来,那碎石路上积着厚厚石尘,除了她们两人的脚印,便不再见他人的了。
站在石台之上,乔巧儿静静望着石台另一侧碎石小路的去处,只见再往前不远处便是曼珠沙华花开的尽头。而在那花开的尽头之处,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阴冷而平静。望着望着,乔巧儿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丝恐惧,那种恐惧相比于之前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景象后更甚。
乔巧儿突然转身,看向来路,只见来路依然通红如血,并无异样。但她分明感觉得到,来路的平静过于异常,那种平静的气氛几乎要人窒息了。她看向身边一直望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心里不免自责起来:我怎的如此糊涂呢,分明猜到魔人避到此间的可能性不大,却还领着城杰哥哥一步一步地逼近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