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大出耶律齐意料之外。
昨夜武敦儒死于乱军之际,耶律齐便忖度妹妹心情,她外柔内刚,假以时间,自可接受现实。今日亲见妹夫和外甥身首异处,耶律齐亦是心中忿怒,妹妹怒发如狂,原本也在情理之中,让她将怒气发作出来,也是疗愈心灵创伤之法。他兄妹两人身居襄阳十七年,深受岳父郭靖大恩,虽说妹妹口口声声杀尽宋狗,这宋狗自不包含岳父一家,但岳父既为宋廷屏障,终究是对立之势。父亲耶律楚材天下大儒,齐燕兄妹自小出身相府,苦读圣贤文章,深知受人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之道,何况郭靖一家对自己恩同再造,若是反目相向,自己还是人么?
但耶律希亮说出这一句话,却又大大不同。前文提到,耶律希亮本名武长山,是武敦儒与耶律燕次子,耶律齐不惑无子,乃过继于耶律齐。此次贾似道撺掇圣上,擒拿耶律齐,故而齐芙出奔,也因希亮之故,儒燕夫妻也全家同行。万不料半路遇伏,武敦儒,武长峰父子惨死,究其因由,祸起耶律齐之身,自是责无旁贷。长山拜别生身父母,拜过列祖列宗,拜作自己的儿子,哪知转眼他生身父亲,同胞大哥,便因自己惨死,只剩下个三岁的小妹妹。自己若再不给他作主报仇,只怕希亮宁愿返去与妹妹相依为命,哪怕困死街头,也再不认这个无情无义的继父。
想到生身父亲,同胞大哥,小妹妹,耶律齐忽然胸口一酸,自己何尝不是父亲大哥被害,带着妹妹仓皇出逃,到宋境寄人篱下,十几年来含辛茹苦,哪知到头来竟落到这步田地,一时间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正应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蹲下身,伸手抚着希亮的头道:“你放心,爹就算粉身碎骨,也必报此仇。”希亮这才嘴一咧,抱住耶律齐头颈大哭,耶律燕也弃了刀,跪在地上,抱着希亮和哥哥,痛哭流涕。
杨过见状,略一沉吟,走至耶律齐身侧跪坐,抓住耶律齐右手道:“耶律兄,咱们多年莫逆,情同手足,今日不想遇到这等变故。武兄弟这血仇,我怎能坐视?兄弟虽然本事低微,却还自负有三分义气,必不肯让耶律兄轻看了。那贾似道不是想见耶律兄吗?索性咱们也不走了,这就去临安,登门拜访这姓贾的!何况,朝中宰相史嵩之,憎恨这奸相已久,有心杀贼,恨力不逮。咱们去杀了贾贼,割了首级祭奠武兄弟,我再请史相与皇上好生分说,只要此贼一死,自不会再与耶律兄为难。”
耶律齐何等聪明,一听杨过之言,便明其意。耶律燕伤痛欲绝,恨屋及乌,已视宋人为敌,希亮是武家亲子,本是大理名臣之后,天资聪颖,资质上佳,耶律齐爱如己出,着意教导他以契丹贵族自勉,不以宋人自居,今日却眼见亲父被宋兵杀死,希亮对宋人之恨,甚而过于其母。耶律齐虽恨宋庭,却也是非分明,杨过有意相助刺杀贾似道,正可为耶律燕,耶律希亮报这血海深仇,诛了元凶首恶,又可免伤无辜,正中下怀,心中大喜,转手抓住杨过之手,道:“杨兄义薄云天,肯为舍妹报这血海深仇,我耶律家上下同感大德!”说毕纳头便拜。杨过忙伸手拉住,耶律齐却坚持不肯,旁边耶律燕,耶律希亮都磕头出血,倒令杨过好生不安。
忽然郭芙惊叫一声道:“哎呀!小琼好烫!燕儿快来看看!”
齐燕两人忙起身,擦拭眼泪,急步进了破屋,见郭芙单腿跪在武琼身边,正满脸惶急。耶律燕伸手一摸武琼额头,触手滚烫,竟然发起高烧,大吃一惊,与耶律齐相顾失色。原来二月数九,本就寒冷刺骨,昨夜仓促遇敌,小武琼虽得杨过救出,全身却被大雨淋透,直逃到李家甸才脱去湿衣,风寒透肌,就此染上大病。
众人都是惊慌失措,束手无策。外伤可点穴镇痛止血,内伤可输功通经化淤,三岁孩童身染风寒,武功真力却爱莫能助。纵有以真气保护心脉一说,但孩童稚嫩,经脉脆弱,冒然输功,救不得人,搞不好还要坏了性命。
杨过略假思索,道:“带着儿女不便返回襄阳,此路南去,再走五六十里,便到荆门县。那里我认识一人,名叫郑虔,颇有些医术,几年前得罪县官,拿下了狱,几乎遇害,被我救出,很承我的情,此时倒可去投奔。”
耶律齐略有迟疑:“如今我们已成钦犯,恐怕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