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齐,武敦儒两家落户襄阳已久,各自回去收拾细软。耶律齐让侄子有尚返回,修书给忽必烈致谢婉拒云云,文中不表,又要交割丐帮事务,还好上任帮主黄蓉接替下任,驾轻就熟。即便如此,也是费了两日方才备好行装,不敢耽搁时日,只怕朝廷钦差到了多有不便,用了中饭,郭芙,耶律燕骑马,耶律齐驾一辆马车,载着六岁的耶律希亮,武敦儒也驾一辆马车,载着八岁的武长峰,三岁的武琼,便要出行。
杨过一骑奔来,后背上背着玄铁剑,说是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逢,定要相送。他去年大战金轮法王,几乎命丧黄泉,这次再战吴烬,更是险象环生,早恨自己年少轻狂,武功不过小成,却井底之蛙观天小,自吹自擂匹敌独孤求败木剑境界,丢下玄铁重剑,小觑天下英雄,这两日赶去取了玄铁剑,心道用得上用不上,背着总是心安。黄蓉本来心事重重,见到杨过来了,便叫到里屋,说了好一番话,方才让他们出行。
自郭靖以下,黄蓉,郭破虏,武修文,完颜萍皆骑马相送,并辔而行。自襄阳南门而出,一路城内民生凋敝,城外沃野荒芜,满目尽是凄凉。
杨过想起临安一行,眼历府尹钻营贪婪,太子荒淫无道,宰相争权夺势,奸臣残害忠良,一时心中忽觉失意丧气,问郭靖道:“郭伯父,我这一行,看尽朝中大臣卑劣嘴脸,忽然便觉得,这大宋朝保它又有何用?大臣们在临安吟风弄月不说,还要对我们使绊子下套子,只为了争权夺利,心中又哪里有半分国家百姓?我们和蒙古人洒血拼命,却又何处能得报答?”
郭靖略略沉吟,遥指远方阡陌,两个农夫,一大一少,正挑着扁担在田间劳作。地头上蹲着一个农妇,棉衣棉裤包得像个粽子,地上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些黑黑的窝头,又一个瓦罐,正招呼着那两个农夫过去吃饭,想来是大者之妻,少者之母。
郭靖对杨过道:“他们该死吗?”
杨过一愣:“嗯?为何该死?”
郭靖再道:“倘若突然冲出一群强盗,要乱刀杀死他们,你会去救吗?”
杨过不假思索说:“那是自然,扶危济困,原本是我们学武之人本色。”
郭靖脸色赞许,点了点头道:“过儿说的不错,扶危济困,原是学武之人本色。”遥指远方,阡陌江山,雾色朦胧,道:“那看不见之处,有千万百姓人家,面朝黄土,地里刨食,又不与人争竞,只求个活命,养活几个儿女。”说到此处,远处又跑来个小孩去田头上,看起来十一二岁,身材瘦小,精神却极好,似是农夫农妇的小孩。
郭靖忽露笑意,对杨过道:“想当年,你可不也是那样子?谁知道二十多年过去,竟然变成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回忆前尘故事,若不是邱道长和我七位恩师,或许我早死于非命。可是待自己长大成人,恩师们却个个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恩师们和我无亲无故,对我好又非图报答,我资质低劣,哪里有成个大器的样子。孔子说,五十知天命。我今五十有五,头脑蠢笨,天命是想不通的,却是觉得,不但我的诸位恩师,天下芸芸众生,少小之时,谁不尝受人恩惠,却罕有人有补报之机,子欲养而亲不待,却要将这恩惠代代传递下去。人能力有大小,原本不可强求,穷人济乞丐一饭,富人赈灾民一百,若能万人敌,便解千万生灵涂炭之厄,其实并无高下,存乎一心耳。”
轻轻舒一口气,伸手拍杨过肩膀,道:“你是我义弟之子,便如我亲子,原本...如今看你们各有家室,各自幸福,我心里便高兴得紧。一晃眼白发苍苍,看着儿女弟子各个长成,虽然资质不同,却都有正义之心,心里便觉老天待我不薄。这么多年,咱们也不吃朝廷的禄米,原本也不是为朝廷卖命,只消襄阳多守一天,千百万百姓便能多活一日,想起此节,便觉通身都是力量。”
杨过听了,心中既惭且愧,抬眼望着郭靖刚毅坦荡的面孔,花白相间的须发,感慨万千。他心胸殊不宽阔,总觉世人待己恶劣,心中常有怨恨,愤世嫉俗。听了郭靖一席话,回想自己受过的恩情,母亲含辛茹苦,义父疯疯癫癫,郭伯父夫妇自不必说,孙婆婆舍命搭救,小龙女情深意重,洪七公,周伯通,黄药师,一灯大师,公孙绿萼,程陆姐妹...便是常常恨得牙痒痒的郭芙,当年自己假扮落拓与会英雄大宴,她也不嫌弃自己肮脏,言语颇有回护之意,惭愧之余,又觉丝丝温暖,忽然间只觉得世人便如一面镜子,镜中所见,其实是自己的投影。
郭靖这等胸襟,后人有词相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