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修到极致,大巧不工,返璞归真。杨过以一柄玄铁重剑,驰骋江湖,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前朝丐帮有一萧峰大侠,将降龙掌修到极致,化腐朽为神奇,用一套人人皆会的太祖长拳,打遍群雄无敌手,武林中早有传说。寻常人不懂,似杨过这等绝顶高手,自知武功登峰造极,眼力敏锐,内力充溢,寻常的功夫使出来也是渊停岳峙的道理。毕竟寻常套路,也有招式变化,打在敌人身上,只要力道够大,一样断筋挫骨,与绝世奇功本没分别。
然而此次这个青年却大不相同,使来使去,只是一招弓步冲拳,拳头落点也是明明白白在自己右胁,自己使尽全身解数,避开这一拳,他只是弓步向前,手肘一顶,便还是打中自己右胁,反复中这一招,这可真是奇了怪哉。去年华山论剑,自己戏弄尹克西,是仗着招式高妙,内力压制,如今这青年,论内力恐怕比自己五成都不到,招式又平平无华,为何自己居然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一招弓步冲拳,杨过五岁便和母亲穆念慈学过,他资质上佳,只是练了三遍,便领会了精要,哪知今日竟被这一招打得口喷鲜血。论起战斗受伤,杨过多次受过更重的伤,却从未心折。若是这青年使出玄妙招式,又迅捷如电,杨过纵然挂彩,也只会好胜之心更强。但是这次,他却越打越丧气,越打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神雕海浪,华山称雄,似乎都是泡影,又像是一场梦。
恍惚间,杨过大叫一声,向门口冲去。那青年弓步前滑,又赶在他前一步挡住门口,杨过两眼血红,飞身两脚连踢,那青年招式精妙,手刀掌击,将他大腿小腿多处打伤,鲜血淋漓。杨过不顾伤痛,憋足一口真气,对着这青年上身狂风暴雨般连踢数十计,这青年见他状如发狂,内力又远高自己,也不禁有些心怯,稍稍退后,依然是堵住门口,不让杨过夺门而出。
与这青年高手中间稍稍拉开几尺距离,杨过立时压力大减,灵台清明,双足运力踏地,单掌高举,拔地而起,轰的一声将屋顶撞个大洞,飞身而出。两脚旋踢,碎瓦断木如滚木擂石般打下,那青年本想从破洞追出,见势不敢靠近,穿门而出,跃上房梁之时,杨过已走出十几丈远。那青年却不罢休,随后追来。他在堂下所用功夫,细慢匀长,以慢打快,这追将起来,却是快逾飞箭。杨过内功极高,一心逃命,不顾遍体鳞伤,发足狂奔,那青年却是身法极快,两人一前一后,分不出高低,只差着十来丈远,只一眨眼间,便奔出数十丈,杨过方才分辨出是方向是南,眼看便要跑出贾府大门。
忽然间大门一开,外面走进数人,杨过一看心中大声叫苦,当先一个便是前日里刺杀史嵩之的老者。单是这一人,杨过就不一定拾掇得了,何况背后有个索命郎君?二话不说,折而向西,大步跑去。那老者见到屋上一人狂奔而来,又急转向西,倒是一惊,瞪眼再看,方见后面青年追来,急忙提气纵身,尾随那青年一起追来。这三人如同流星赶月,一路向西狂跑。杨过被追得急了,伸手去怀中一摸,摸到两锭金子,还哪管得了那么多,不敢转身,以弹指神通向后弹去,那青年与老者稍微侧身便避开金锭,但终究距离又拉大了一点。正跑间,眼看着前面一片漆黑,杨过竟然已奔到了西湖边上。
到了这步田地,杨过还哪里顾得了许多,双足奋力一蹬,远远跃出数丈,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他虽没练过水性,但古墓断龙石放下,与外界仅有水道相通,闭气潜水倒是熟练。一经入水,立刻潜出数十丈,待冒出水面换气,离岸已有四五十丈远。粼粼月光之下,见那青年与老者已然追到岸边,两人却不下水。杨过原本已惊得心胆俱碎,此时被二月寒湖冷水一激,浑身伤口剧痛,头脑反倒清醒冷静下来,凫着水,四肢不动,随着水流,慢慢漂回数丈,又侧耳细听。
那青年和老者想是不习水性,又或水性不高,眼见杨过如鱼般跳入湖面,再无波澜,趁着夜色黑暗,就此便藏在暗处,心知此人武艺极高,并不敢造次入水,于湖岸就手抓起石子,以暗器手法甩出,噼噼啪啪打得水上全是浪花。岂知这两人若入水来追,杨过必要拼命逃走,扔来暗器,他倒全不在意,周围水声轰响,杨过亦可听出石子破空之声,遮挡全然不在话下。况且岸上之人扔成个满天花雨,正是因他们早已失了自己踪迹,乱打一阵而已,想到此节,杨过大感心安,便轻轻又漂近数丈。
须知闭气人人都会,身负内功之人,一口长气,可闭得一两柱香之久。但却不是闭了气便能潜水,盖因人落水中,水自七窍而入,便失了星位阳气的导引,再分不出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内心惶恐,一心只想浮出水面,不免乱抓乱扒,最是危险不过。纵然武功绝顶之人,若是不会游泳,一旦落水,立时便要束手待毙。是以水不需多深,只没过口鼻,大多数人便要溺毙,便是出自此理。
岸上两人抛了一会石子,便停下手来眺望,湖面一片漆黑,又波涛汹涌,哪里能看到个什么端倪?
那老者靠近青年,抱拳道:“教主,属下已将那两个兄弟救了出来,他两人很受了些苦头,还好没伤了筋骨,将养些日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