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人。”
顾愆保持沉默与微笑,让自己更风淡云清,但他的声音里颤抖使内心平静感荡然无存。
“哇……是么。我以后也是要杀人的,可是……我已经有刀在身,就是武功还不够好。”
顾小北摸摸自己的后颈,努力让自己用和顾愆一样平和的表情说着话。
“嗯——”顾愆应了声,低沉的嗓音,细不可闻。
顾小北笑了笑,在顾愆晦暗不明的目光中离开这装满熏香的屋子,背影有着他最后的挣扎与彷徨。可是,他没有回头。
门再一次闭紧。
从来没人给他们选择,亦不必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
或许吧,或许他们的生活早已一眼望到头。
顾愆快满十六岁了。他的屋子简朴无比,墙上满是空白,但两处除外:其中一处是用笔墨勾的画,画的是一只猪。如果不细看是不会注意到这画。另一处是一副字画,写的是: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顾愆看着那字,拳头握紧到极致,是控制更是隐忍到极致,随时要爆发。
当刀尖临近脖子时,杨弼需要他人搭救,让他能以存活。因此,顾愆做了他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他用刀杀死那个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救了杨弼。
正确与错误之间仅有单薄的一线之隔。顾愆不曾辩解,然而,他睡不着。
顾愆把一盏茶水倒进香炉,他笑了,他自己意识到他经常这样做。随后,他走出屋子。他看到顾小北就站在那,身上有挂着些雪。有那么一会的功夫,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顾愆并不需要知道关于顾晏的一切就会对他友善。他可以为顾小北和顾晏的相处方式感到赞赏,却不必去模仿。他在府里可是有一堆“尾巴”来照看顾晏。
顾晏像是被关在门外的小狗般兜着圈转。他醒来的一整天,完全就是由进入一个地方,却马上忘记自己该干什么的一系列片段构成的。在顾愆屋外的走道上,心不在焉的他撞见了“尾巴”郑小秋。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因为像“尾巴”这样的人太多了,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身高近乎和他一样,现在的脸色比起她当年闯进猪圈时,已经显得红润、白皙得多。她总属于那种试图通过尽可能学习来弥补自信心不足的那种人。当他们还是幼童时,其他人光着脚丫在溪水里捉鱼摸虾,她却用网来捕捉鱼虾,因为她在一本书上读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当时她不懂其中的意思,不过用网确是明显掩盖住她摸鱼捉虾不厉害的事实。在他们结团网鱼虾时代进入尾声时,打京城里来了一名小郡主。说是来这养病,却总活泼乱跳的,看不惯郑小秋在孩子堆里比她受欢迎,就邀请全部的小孩子吃饭。郑小秋在看到沙虫时,跟他嘀咕“好像猪肠”。那郡主听到她这么讲,莫名就没了捉弄的心思。倒是经常随他们一起叫她小秋。没多久又跟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离开。
娇俏灵动的小女孩曾经在郑小秋心中拿下一席之地。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各自都经历了几个不同的成长经历。但是,明天,郑小秋即将再次品味小郡主杀入她生活的滋味。
所以,顾家准备的宴席到底有多重要呢?一名郡主对顾家的一场宴席到底有多重视呢?当然了,没有那么重视。如果不是在储君之位争夺时刻上,有了顾愆救杨弼这个举行,他们可不会那么重视。
现在,郑小秋拥有一家大型连锁酒楼,其中一家店位于本京,另一家分店位于杭州,还有另外一两家分店位于顾晏在其他“尾巴”谈到时从来懒得用心去注意的地方。但是,由于就连在厨房里都无法学会藏拙,这位姑娘仍然被府上某些个资历久点的奴仆逐出交际圈。
当他们在一起骑马打球的时候,每次一受到夸奖,她就用修长的双臂比着手势,情绪迅速地在欢笑、哭泣之间转换。难怪苏恩会说,这就像是在尝试在与“一个从来不闭上臭嘴的奴仆”说话。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嗯?”这位身姿窈宨的姑娘微笑着,眨下双眼,瞧着他。
他们站在顾愆屋前。五年前刚来时,他们并肩而站。
“现在呢,你是米虫,我则成了有身家的老板。”郑小秋嘚瑟的方式使顾晏懒得跟她呛:她只是持有那些店的管理权,并不是真正为她所有。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那些店不是顾愆就是祖母的呗。她哪能得到什么。
“是啊……真是大日子啊。”顾晏应道。
“我们照顾彼此,对不对?来自昨天的情分!”郑小秋小声说道,并且在顾晏没来得及回话以前继续说了下去,“我刚刚见到了顾小北。我问他会不会紧张。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不会。’因此我问他,他对出席宴席有什么战术。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站着。’然后,他直直地盯住我的双眼,说:‘这就是你睡不着的原因吧?你想从中认识人。’他还没满十六啊!我们十六岁的时候会这么说话吗?‘’
顾晏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继续跟郑小秋混下去,还能不能活到十六岁。她有点,忘记自己只是一名小人物。
他溜进不远处顾愆的小厨房——那里面又是只有馒头。顾晏还是将它吃了下去。郑小秋抓挠着下巴,压低声音说:“我见过了明天宴席做菜的大厨们,其中包括我在内的几个管事还有几个资历老的嬷嬷,而……对……你知道的,有点非正式的啦。”
顾晏翻找着瓶瓶罐罐,努力摆出一副不想听这种事情的样子。郑小秋则对此视而不见。
“郡主要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把精力投入在宴席上。你知道的,从地位的角度来看,如果事情没照这样进行,那就太该死了。然后我们还针对菜肴装盘的事,讨论了一下……”
“我想那也是非正式的吧。”顾晏哼了一声,因为他知道,在郑小秋的语言中,“非正式”意味着:你用一只手挠着背部,另一只手则将东西塞进嘴巴。
郑小秋敲了敲他的背部,朝一个厨柜点了点头说:“谁知道呢,顾晏,我也许甚至有可能帮你弄一桌丰盛的早餐呢!”
“噢,谢谢啊。”顾晏嘀咕着。
“我想,你这里面应该没有藏酒吧?”郑小秋张大了嘴,朝厨柜点点头。
“小弟糗样在前,觉得该试试啦?”顾晏微笑着。
“宴席办完的时候,酒有没有剩啊?”
顾晏笑了起来,朝着她点点头。“苏恩现在肯定有一瓶。”
郑小秋精神一振。
顾晏喊道:“郑小秋,你那天会站在我身后,对不对?不会像刚来时那样吧?否则那些嘴臭的看到你被责罚会很爽的!”
“保证会来!”郑小秋说着谎,没有转过身,装得完全无意似的迅速补上一句,“让我们在宴席前喝上一小杯吧,嗯?我是说,我猜想你应该可以喝水的。或者是你常喝的别的什么玩意儿。我想,我们,可以稍微聊一下,你知道……非正式的。”
没多久,她带着一瓶酒回来,苏恩没有跟她一起过来。郑小秋的额前挂着汗,像是刚刚跑着过来。倒酒的时候还是哆哆嗦嗦的。直到一杯进嘴,顾晏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设计。他有点好奇,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