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少年才将小镇中的每一户人家都跑遍了,才把消息送到,站在镇子口,持着烛火昏暗的灯笼,驱散深沉的黑暗。他站立许久,仔细的思索一番,确定没有落下一户人家,这才重新回到了驿站中。
浑身湿透的少年没有换上干净的衣服,孤单的坐在驿站大堂的门口为两位大叔守夜,目光呆然的看向远处。
石阶冰凉,夏夜却更凉。大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香味,驿站周围农田中的青蛙,呱呱的乱叫着,而院中的夏蝉,声声蝉鸣,鸣声嘶长。仿佛这座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人。
少年向北看着,北方有座雄城,城中有着飞鱼服悬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捏住了放在衣襟中的黑色令牌,眼中的神采慢慢汇起,又徐徐散开。
国祚三百余年的大晋朝的京城东都洛阳在洛河之阳,天下之中,雄壮于世间。在洛阳城的西北角,有座不起眼的小巷,巷子幽幽深深不知几许,行人甚少,仅有锦衣卫匆匆路过。小巷虽小,却是以青冥天下道门布阵的青松石所铺砌,被人清洗的一尘不染。
天底下最让人胆战心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就位于这条叫做“鱼尾巷”小巷子的最深处,而小巷子两侧高耸、爬满了青苔的石墙后,就是臭名昭著的诏狱。
北镇抚司内雄楼数几,大殿十数,其他楼阁不知几许。楚白的办公之处却仅是北面不起眼的一栋二叠雅致小楼,小楼前有座小池,养有几尾锦鲤,小池之畔,皆是生长数百年的荫荫香樟。
他的书房正对一顶好大的荫盖,即便是夏天的艳阳高照时候,都没有半点的阳光透射进来,更别说今日如此阴沉的雨天,更显幽幽。
书房光线昏暗,端坐的楚白一袭白色飞鱼服更作显眼。他放下橘黄色封面的折子,抬起手,食指轻磕太阳穴,“意思就是说,户部十年前的意外大火烧掉的资料……这小家伙的身份户籍恰好的就在其中?”
“指挥使大人,按照陆长史的说法,那便是如此了。”上好黄花梨的书案前,黑衣总旗温酒冷笑了声,有些愤愤不平,“意外?当年若不是那个老狐狸拦着,户部早就被我们掀了个底掉,什么意外都能查出来!”
“温酒,”楚白挥了挥手,幽暗的光线很难看出他的表情,“此事休得再提了,这座洛阳城庙大水深,你涉及不得,好好地做好你的总旗就好。”
“另外,让初九给谢玄编上一分身世,做的谨慎些,不要出现纰漏,交于户部,剩下的便由我去户部那边去说。”
“是,指挥使大人。”温酒撇了撇嘴,自然还是对那个狗屁倒灶的户部不满,可还是抱拳领命而去。
脚步声远去,楚白放下手改为轻磕桌子,双眸微眯,一缕杀意悄悄的溢出。
十余年的那庄旧事,当是每名锦衣卫心头恨事,当时先帝重病卧榻,生死弥留,户部却发生不知由何而起莫名其妙的大火,将户牍所里面的卷宗烧毁大半,时深受先帝器重厚爱,力压宦官外戚、朝堂清流的锦衣卫接手彻查此事。
哪曾想到,首辅王长安大人在暗中百般刁难阻挠,直至先帝仙逝,太子登基,事情尚未查清,有一日新帝突然过问此事,然后龙颜震怒,时任北镇抚司指挥使禹凛不得已自杀谢罪,至此锦衣卫由盛转衰,而到现在一蹶不振。
思绪回来,楚白的手指骤然停下,他抬眼看见窗外他取名“幽府”的香樟的树上,一只流浪的花猫蹲伏在厚密的树叶之后,谨慎的观察着不远枝丫处鸟窝中的灰色麻雀儿,作势欲扑。
一场猎杀悄然而至,身处鸟窝中的麻雀儿犹不可知死亡将至。
庙堂之上何尝不是如此。
楚白低垂目光,并不在意麻雀儿的死活,伸手握拳,拳上刀意纵横,橘黄色的折子,在凛凛刀意之下,如同平民百姓家为作喜庆燃放的烟火,猛然炸裂,化作无数道纸屑。
他站起身轻轻拂袖,清风乍起,纸屑便被扫下了桌面,纷纷扬扬,留下大白如雪。
自接任指挥使十年来,他一直遣人暗暗的在调查此事,才知十年前焚烧掉的卷宗中,有部连禹凛大人不知道、更别谈其中是何种内容的密卷,牵扯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禹大人的死,是那个混账糊涂荒唐了大半辈子先帝留下必死的后手啊。
楚白将拳头展开,负起双手,看向窗外,窗外当是天下间最繁华,也是天下间最为危险的地方,洛阳。
洛阳城外有安澜驿,李猿刀已经过去了。
谢玄,以后便是昭庭卫的小师弟了,且管日后如何,需过了昭庭卫诸位师兄再说!
那个小家伙,身处漩涡犹不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