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
天色昏暗,邙山山麓,散布的点点火光是处处焚烧的纸钱,小镇上的男人们散落在各个火堆畔,将早已准备好的黄榆纸钱扔进火堆中,口中念念有词,望游荡的世间鬼物满足于供奉的纸钞,祈愿今日夜家中孩子老人女眷平安度过,不有灾病。
小镇名安澜,离天下雄都洛阳不过五十里,若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站在高处往北眺望,隐约可见洛阳城高耸的城墙。
每年中元节,弱冠以下,花甲之上的老人孩子都要躲藏于屋内,门扉紧闭,不能踏出房屋半步,稍稍富贵的人家会齐聚家内佛堂,拜佛诵经。
贫寒之家,也会聚在大堂,手持桃木或是手捧道观中求来的一碗符水,向逝去的祖先烧香祈福,希望祖辈英灵在地府中有莫大的面子,庇护子孙后代。
这便是当地的习俗,镇上老人们的口口流传中,是山上的仙人天师们嘱咐,说中元这日是天地阴气最甚一日,鬼门大开,无数凶鬼恶灵从奈何桥涌向天地间,除了血气阳刚的男子,妇孺老幼万不可外出,以免被鬼物们吸了阳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有虞。
少年谢玄就站在安澜驿门口的边的大桃树之下,看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远远不及弱冠,头发披散着,高高仰着头,阴沉如墨的夜空下,偶尔有白色的光点掠过,好似划过天际的流星,好生璀璨。
流星是山腰上浩然大气宗门内的仙人天师们,每年中元节,都有仙师去往各地,缉拿或是镇压祸害乡里的大鬼物。
仙师们高来高去,一身仙法高深莫测。刚来小镇那年的中元节,少年有幸见到一次白衣仙师出手,轻轻挥剑,天空飘来一片紫云,里面雷霆涌动,惊恐的大鬼物来不及逃窜就被剑罡劈成两半,消弭于天地间。
当时躲在远处观看的少年谢玄目瞪口呆,又羡慕的紧。
仙师的故事少年听过很多,驿站里面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喝酒吹牛,小半时间往洛阳城送邮的两位驿卒大叔酒后经常脚踩长凳,单手撑住桌子,身形不稳的说起从洛阳城带回来的各种仙家传闻,说得唾沫飞溅,神采飞扬,最后幽幽叹息,“我没那个命啊”,一头栽倒在桌上。
谢玄念念不舍将目光从流星划过的天际收回,叹了口气。少年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不了在自由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仙师的。
他的命并不好,似乎经历过一场厄难,脑门上有道不起眼的伤疤,记不得三年前所有的事情了。
只有的记忆开始,就是一路讨饭,走了很多很多,多到记不清有多少路,受到不知道多少的白眼,来到这个小镇,终于饿的没力气走路了,一头晕倒在驿站前,被好心又疲懒的驿卒留下,开始养马,喂马,很快的发展到厨子,干家务活的杂役。
终究不用讨饭,也饿不死了。
少年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小小年纪便饱尝世间冷暖,他很感激收养他的两位驿卒大叔,两位大叔嘱咐的事情,勤勤勉勉的做好,绝不拖泥带水。
少年有时孤零零坐在柴房的门槛上,望着漫天的星辰在想,两位大叔即便要他的命来报恩,也是可以的。
两位太平盛世下无所事事的驿卒虽然疲懒,心地却不坏,对于少年生活从不苛刻,对于这位流浪来的知恩图报的少年是打心里眼里的喜欢,若不是他们身份特殊,何尝没有让少年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想法。
少年渐渐养好了瘦弱的身体,去年的二月二龙抬头,在两位驿卒的建议亦或是怂恿下,拎着一壶酒和一只烤鸡,奔上了半山腰的浩然宗门山门前,鼓起勇气大声的喊着要拜师,在山门前整整跪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开门。
开门的是位白衣道童,冷冰冰的小脸上写满了傲娇,走到他身前,一脚将他踹倒,咕噜噜的直接从山门前的百多道石阶上滚了下去,遍体鳞伤,如不是两位驿卒及时的赶到,怕是已经丢去了性命。
今年二月二,他再次登山,拎着两壶酒和两只烤鸡,又是跪了三日等到的是一只大手,这次门都没开,大手从门后飞出,狠狠的拍在他的胸口,又将他拍得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他与道门无缘,对方对于他,连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的。
谢玄想起自己的往事,并没有多大的介怀,笑了笑,这都是命,强求也求不来的。
他从身后的小竹箩里取出一叠黄纸钱堆在身前扒出的小土坑里,用火折子点燃,站起身双手合十,一脸肃然的冲着火堆拜了拜:“七月半,施孤隐,各路鬼仙拿上功德钱,取一份阴德,不要扰我家人。”
这句话是两位驿卒大叔口授于他的,本来中元节都是两位驿卒烧纸钱的,今年两位叔不知有何事,下午一同去了洛阳,这祭鬼之事,就交付到他的头上了。
火光摇曳,天地间万籁寂静,不知是不是今日中元的缘故,夜风阴冷的厉害,他想起弱冠以下不可出门的习俗,及传说中的诡异可怖的故事,搂了搂衣服,害怕紧张的四处观望,总感觉黑暗里有双眸子在观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