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愤然冲着那名将官斥道:“狗奴才,还不赶快拜谢熊大人的宽厚恩德。下次如有再犯,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那将官身子一颤,刷白了脸色,急忙跪下称礼道:“小将谢过熊大人饶恕,小将也定将谨记王爷的严令。”
熊志契和洪洁瑜二人松了绑,走出牢房,应尚可喜热诚邀请,由秘道直到王庄的花厅上,备下一桌丰穰酒菜款客。最近数年,尚可喜大肆圈占土地,建立一座又一座王庄,广征木材,工役无度,每座王庄各都建得相当考究奢丽。
尚可喜敬了熊志契一盏美酒,嗒嗒嘴说道:“近闻万岁爷钦点大人为钦差,前往台湾招抚郑经,却没想大人竟会突然驾临广州,本王有失迎接,更让底下的奴才冒犯了你,实在惭愧呀。熊兄弟,还望你能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在心上就好。”
熊志契道:“这事已经揭过了,王爷您也休要放在心上。来,下官回敬您一杯。”
尚可喜与他又酬酢了一巡,瞄了瞄洪洁瑜,道:“不知这位姑娘怎样称呼,与大人是何渊源?”
洪洁瑜抢先自报了姓名,然后道:“我与熊大哥是朋友,这回在路上偶逢,便陪着他四处游玩,及后居然胡里胡涂就被王爷那伙狗奴才收入牢房,此际更在王爷这座富丽眩目的王庄厅上共进膳食,就像是梦幻般的事情一样。”
尚可喜强笑道:“姑娘见怪得是。”暗想:“好一张利嘴!”
闲聊多一会儿,熊志契道:“王爷,下官肚子里藏有一句话儿,就是拿不定主意当讲不当讲?”
尚可喜心弦一弹,自想你这家伙接下来的话准不好听,面子上则是从容带笑道:“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熊志契自我组织了一下说辞,敞开心扉道:“圣上自从亲政以来,爱民如子,广施仁政,无日不在殚精竭虑替万千百姓谋取福祉,此举堪合天道、顺应民意。而王爷治下则有些儿不同,或许是下官道听途说弄错了,百姓活得是潦倒穷困、日无饱餐,竟然弄到要干冒莫大凶险偷捉蝗虫来填肚子。”
这席话劈面一打,倒让尚可喜心虚无措,内心乱成一碗浆糊,仓卒间未知要怎样应话,只能尴尬着道:“这个……这……”马马虎虎地饮下杯酒,老脸竟可微见醉晕色彩。
熊志契不去管他,续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设治监狱,纯属官府公办才可以,但王爷居然在庄后擅设锢人,这……似乎……似乎是有点儿说之不通。”
尚可喜感觉他的话活活就像一把把利刃,无情地猛削面部皮肉,急喘口气,硬打起精神道:“里面关的俱是意图谋反作乱的逆贼,纵使是千刀万剐亦难洗脱其罪,所以……嗯,熊兄……熊大人,你看……”说话之所以这般磕磕绊绊,正是基于事实全摆在眼前,实难任由自己胡乱狡辩。
熊志契悄悄留意到他慌乱失态的神情,暗自偷笑,表面上慨然道:“王爷,下官也只生有一张嘴巴,而且你应听说过下官向来话语不多,当能懂得哪些话该讲、哪些话儿不该讲,您老大可放心。”
尚可喜是只老狐狸,更在混浊的官场地混了那么久时间,哪会不明白官面上这套“花花轿子众人抬”的不成文道理,忧郁顿消,哈哈放声笑道:“好,好,难得熊大人如许高义,快人快语,本王总不会忘记你的好处。”右手一招,走上来一名亲侍,静候王爷示命,只听王爷在自己耳边咬了几句,便即奉命退下。
筵席一散,送客出门。那名亲侍老早就捧着一只大封袋呈上给王爷,尚可喜接过转赠予熊志契,任谁都能嗅出来封袋里面的东西。
这一过程,洪洁瑜均是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在她意识里,肯定熊志契必会婉言推辞,岂想这平时老实巴巴的家伙在此际却毫不客气地纳下这份重礼,拱一拱手,跃上早牵出停在门口的绝影等两匹马儿,与洪洁瑜一同拍马离庄而去。
奔出一大段路程,便听洪洁瑜阴风阴气道:“喂,适才在那老狐狸的酒席上,你向尚可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熊志契扬一扬手上的那封袋,道:“就为了这个东西!”接着打开封袋,见里面装着两大扎银票,一数下来,共有二十万两的大数目,看得两人老半天也缓不过气来。
洪洁瑜先是回过神来,满脸不屑地道:“你这家伙果然是为了钱!哼,真是瞧不出来呀,你这老——实——人,亦会这么精通打官腔,佩服,佩服!”不难解释,这“佩服”二字用在这里就成了反讽之意。
熊志契全然不以她的讽辞介意,道:“沿途过来,你都能看到听到了,百姓受尽尚藩盘剥敲诈有多狠!我趁此机会,狠狠地割去尚可喜二十万两巨财,然后拿去散济贫苦大众,总该算是劫富济贫吧?若非为了这个,就算是砍了我的脑袋,也不会如此没出息与尚可喜尽说门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