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能说女人们就真的只能依靠男人们才能活得下去吗?这一点一枝不好说,但他却相信无欲则刚这句话,大太太弱就弱在了所图太多上,名她想要,权她想要,利她也想要,越想要就越要倚仗自己的丈夫,越要倚仗就越放低自己,越放低自己,就越无法得到看重。
可你真要让她无欲,她肯吗?她有儿有女,儿子要成家立业,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打造个锦绣前程?女儿要嫁人联姻,没有钱财打底怎么能搏得夫家尊重?可这家里的钱又不只是他们长房一家的,燕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这份家业不论大小,将来都要四个儿子来分,老太爷最喜欢三儿子,老太太最宠溺小儿子,二儿子虽然远在边关常年不能侍奉膝下,架不住人家生了个聪明儿子,老太爷向来就喜欢于读书上有天赋的儿孙,听说燕小九爷的聪明劲儿丝毫不下三老爷,老太爷对其的重视远超过长房的那几个少爷,难保将来分家产的时候不会爱屋及乌,多分二房那么一些……
燕大太太能不争吗?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女,无欲则刚这话不错,可还有一句话一样是硬道理,那就是为母则强。没有哪个母亲不会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骨肉考虑,她这会子少争一分,她的儿女将来可能就要多受一分罪、多绕一个弯、多走一段路,那怎么能行?她会心疼的,她会着急的,她宁可自己苦自己累自己天天与人斗得筋疲力尽也要为自己的儿女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最美的未来。
是非功过由得旁人去说,她只知道为了儿女,纵是劳心劳力不讨好、人轻人贱人同嫌,也要义无反顾拼争到底!
所以她能倚仗的,只有她的丈夫
。
可惜她始终都没有明白,若想要倚仗,至少要先得到看重,若要得到看重,至少要先去了解她要倚仗的这个人。一枝有时候也会觉得燕大太太有些可怜,一只只生活在小树林中的麻雀,想要和鹰一起作伴飞翔,未免太难为她了,她不知道鹰眼中的世界和麻雀眼中的世界有多么的不同,她想用小虫子去填饱鹰的胃,却不知鹰吃的其实是蛇。她不甘心他对别人的孩子比对她的孩子好,可她却不知道,她把自己的孩子生生地溺养成了麻雀,而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鹰。
凌啸九霄,傲翔万里,能陪着他做这些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麻雀孩子们。
燕子恪留下了夜宵,却把萝月打发回了抱春居,顺便让她带话给大太太:“不必等我,早些休息。”
燕大太太怔忡地望着案上红烛,灯花结了又结,却没有结出个圆满的夜,丫鬟们被她从卧房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她的乳娘贡嬷嬷。
“您说……”燕大太太干涩开口,“老爷他是不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
只有心里有了新欢,才会对旧爱不屑一顾。
贡嬷嬷连忙宽慰:“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太太可千万莫要胡思乱想,这夫妻间的嫌隙,多半就是从这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中生出来的,切切不可去犯别人犯过的错啊!”
“可……”燕大太太心酸难言,拿着帕子摁在眼角,“我昨儿不过随意说了那么一句,他就挪去了半缘居下榻,这让下人们看见,日后还怎么尊重于我?”
“太太多想了,往日老爷也有接连几日宿在半缘居的时候,”贡嬷嬷继续安慰,“听闻这几日边疆不甚太平,皇上必是要费心处置,咱们老爷自也要为君分忧,平时公务繁忙时老爷不也都是要在半缘居熬夜办理的吗?”
“边疆那档子事又不归老爷管,”燕大太太吸了吸鼻子,望向自己的小腹,“这么多年也没再有动静,莫不是因为这个让老爷对我冷了心?”
“太太这是太过劳累的缘故,”贡嬷嬷道,“依老奴看,太太已可适当分担些事务让二姑娘学着打理起来了,二姐儿已经及笄,搁在心急些的人家儿这会子都可以相看婆家了,咱们这样的府上虽说都时兴晚婚,过了十七再相也不迟,但总归过了门儿都是要主持中馈的,不若趁这机会让二姐儿学着上上手,太太也可松闲松闲,借此养好身子,再为老爷添个一儿半女,亦算是一举两得了。”
燕大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曾想过让惊春练着持家,只是您也知道,上边那位是个要强的性子,这把年纪了仍不肯放权,又有三房的那个见天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手头上这点小权,倘若我说个身子不好,她先就要想法子趁机把权抢过去了,上边那位怕也正是求之不得,姑侄两个巴不得我退下来,哪里轮得到我们惊春?”
贡嬷嬷笑了笑:“纵是她们将太太当了外人,二姐儿总还是家里的长孙女,将来出去也是代表了燕家的女孩子们,老太太总不能让孩子丢脸丢到婆家去,后头可有好几个孙女儿呢!照老奴说,这话也不必太太亲自去同老太太说,只逮个机会同老爷透露几句,老爷也必会思量的,由老爷去开这个口,老太太还能不依?”
“内宅的事都该是妇人家来操心,拿着这个去扰他……我怕他……”燕大太太有些犹豫。
贡嬷嬷暗中叹了口气,她家姑娘算是被这个姑爷给拿住了,天天陪着小心,时时不敢出错,小意温存谨言慎行,却还是讨不来个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太太不必多虑,老爷对二姐儿的事也是极上心的,去年二姐儿及笄那日,老爷不是还特特请来了平南公主给咱们二姐儿插的笄、信国公夫人做的赞者?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放眼这官眷圈子,谁家的小姐及笄时也没得咱们二姐儿这样的阵势,”贡嬷嬷笑着给燕大太太递了盅热茶,“太太也不必刻意拿了这事去同老爷说,只当做闲聊时无意中提上几句,老爷最是通透不过,自会细加考量的
。”
“也罢,就这么着吧,”燕大太太低头喝了阵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来,“今儿我去铺子里看首饰,正巧遇到闵家太太,闲聊了几句,见她身上穿的素淡,问了那么一嘴,她说是家里长媳过世,明儿要去普济寺做场法事,和我说普济寺的菩萨灵验得很,尤其是在求子上……我看,宁可信其有,不若待孩子们书院开了馆,我也去上上香……”
七月初一就是开馆日,疯玩了一个暑假的学生们百般不情愿地收拾了上学的家伙什老老实实地去了书院报到,实则许多人一个暑假没有见过面,再见到时都很有些兴奋,从书院门口一直到各自课室,一路上到处都在叽叽喳喳,沉寂了一个月的校园顿时热闹了起来。
“小七!你瘦啦!”武玥一个猛子冲过来,惊喜地握着燕七的肩膀上下打量,“瘦了好多!怎么做到的?!”
“节食加锻炼。”燕七言简意赅地答道,“你黑了,暑假都去哪儿玩了?”
“和我二哥五哥他们又去了一趟葱茏山!”武玥得意不已,“我们去狠狠地探了回险,我二哥差点让野猪给撞断了腿!”
……这也可以拿出来炫耀吗。
“小藕倒是更白了,一个月都闷在家里了吧?”燕七又看向旁边一直笑眯眯望着两人说话的陆藕。
“我也没处可去,可不就在家里闷着呢。”陆藕也不多说,只管轻笑。
“快给我们讲讲御岛上好玩不好玩!”武玥拉扯着燕七在座位上坐下。
“挺好的,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燕七说着从书桌里往外掏东西,递给武玥的是一个大大扁扁的木头盒子,用玻璃做盖子,里面一根根绣花针扎着各色各样的蝴蝶标本,最大的足有巴掌大,最奇的翅膀竟是透明底子洒着花纹的,五颜六色千奇百怪,把武玥高兴得一蹦老高:“太漂亮了!我在葱茏山也逮了不少蝴蝶,可都不如你逮的这些漂亮,好些个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种类呢!”
陆藕在旁边只瞟了几眼便不敢再看,蝴蝶翅膀虽然漂亮,可它还有个胖嘟嘟的大肚子啊,陆藕最怕虫子,蝴蝶也一样。
所以燕七也没有送她同武玥一样的礼物,拿出个方盒子来打开,里面零七碎八一堆东西:“这个是岛上结的松香,拿去保养琴弦,我还捡了枚琥珀,里头裹着朵小野花,可以做簪子,这个是白孔雀的羽毛,岛上养着十几只,还有这个雨花石,看纹理像不像个陆字?……”
燕七这厢吧啦完,武玥又拿出她要送的礼物,礼物来自深山,是两串阴沉木加工成的手串:“我也做了一串,咱们仨一人一串。”
阴沉木是极名贵的木材,这样的手串在外面买也要好几十两一串,武玥得意地压低声音和两人道:“我们在山里发现了一整段阴沉木,让我五哥给扛回来了,预备着做成把椅子或是什么,待我爹生辰时孝敬了。”
“真厉害。”燕七夸道。
“好漂亮。”陆藕也夸,两人当场就把手串戴上了。
“相比起来我的礼物可要差多了,”陆藕抿着嘴笑,“闷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只串了两幅挂帘,也不好往课室里带,都在马车上放着,散学时你们别忘了让人去取。”
“你串的必定是好的,正巧我屋里那幅玻璃珠子的都让我磕碰得残缺不全了,回去我就换上!”武玥高兴地道。
“我输了。”燕七道,“送礼物你们也这么拼,早知如此我就直接把白孔雀整只偷回来。”
武玥陆藕笑个不住:“偷回来我们也养不了,下次你偷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