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家宴和喝酒,老爷子还是三句话难离本行,冯元良好不容易收到一个同好门生,心情之舒畅无以言表,他拉着郭阳的手从字画说到瓷器,从宋朝元代说到明清,如数家珍。郭阳恭谨地聆听着,做着忠实的听众,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发表一下个人的见解,他对这个行业的判断和观点融合了各种前瞻性的信息,自然不断引起老爷子的接连赞叹。
冯庆一听这些玩意儿就头大。他从小就对文物古玩字画等等这些不感兴趣,无论冯元良怎么威逼强迫,他始终都未能跨进这个行当的门槛。冯庆大学毕业后,不惜与老头翻脸一意孤行进了公检法机关,一门心思扑在仕途上,三十出头就已经突破了副处级的界限。
冯庆是本市公检法司系统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在市局副局长任上已经干了三年多,在市局班子里排行第五。最近市局一把手传闻要上调省厅干副厅长,或者上挂副市长,虽然一个人的升迁不代表什么,但对于公安局来说,如果一把手当了公安厅副厅长,就空出一个一把手的位置,下面的人就有了机会;而若是一把手上挂副市长,变成市级领导后基本上就不会再插手公安局的日常工作,这意味着市局就需要一个党委书记兼常务副局长来主持工作,这同样也是一个正处级岗位。
本来以冯庆的资历来说,暂时还轮不到他来上位。但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年纪大的年纪大,身体不好的身体不好,还有一个主抓共青团和妇女工会工作的女副书记。
而新任市委书记蒋雪峰到任后,特别重视提拔年轻干部。最近公检法系统,已经破格提拔了两个正处级干部,冯庆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凡是做官的人,没有一个人对政治进步不报以最大的热情和最大的投入。冯庆知道自家老爷子与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高林生有些渊源,琢磨着如何开口让老爷子出面找找高部长,但他又知道老头的倔脾气,一直没敢开这个口。今天见老头高兴,就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没想到,老头听了当场就翻脸了:“你小子真是官迷心窍,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你才当了几年的副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想升官了?你脸皮咋就这么厚?!”
老头说话可是真不客气。
冯庆面红耳赤,辩解道:“爸爸,有机会我为什么不往上走呢?您跟高部长过去很熟悉,我也不求您做别的,又不是给我跑官,只是您打一个电话的事,让高部长在适当的时候给我一个机会!”
“不管!我跟高林生几面之缘,能说什么话?况且,老夫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个,你要让老夫去给你要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老头断然挥手,态度坚决。
眼看良好的家宴气氛因为冯庆的事儿给破坏掉,冯琦不禁苦笑着打着圆场:“哥,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让爸爸出面还不如自己想想辙呢。再说你们局里主要领导走不走还不一定呢,都是传闻,你着什么急啊?!”
冯庆恼火地跺了跺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我也就是一说,得,就当我没说!反正我能有今天,都是我个人奋斗努力的结果,家里是指望不上了!”
冯元良一瞪眼,怒视着冯庆。
郭阳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笑了笑道:“大哥,我觉得吧,现在你们市局一把手升迁调离的事儿还只是传闻,你在这个时候,一动其实不如一静。”
本来这种话题没有郭阳插嘴的份儿,但郭阳念及老爷子对自己的一腔热情和溢于言表的钟爱,他忍不住还是主动开口点拨冯庆几句。
别看冯庆已经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但要说官场经验和宦海浮沉的历练心得,两世为人的郭阳强过冯庆不知凡几。
郭阳这么一插话,老头就压住了火气,独自低头喝起了闷酒,他要给自己新收的学生一个面子。
冯庆眉梢一挑:“小弟,你这话有点意思,说下去!”
“大哥,我不懂官场啊,我只是谈谈个人看法,有不对之处你别见怪。我觉得,无论将来你们一把手是上调省厅副厅长,还是上挂副市长,对于接班人,他的意见其实更重要。这个时候,你与其四处活动,还不如安心工作,尽量让一把手看到你的长处和成绩……如果到时候,他向上推荐你一次,比很多人说话都管用。”
郭阳笑吟吟道。
冯庆当即眼前一亮,他突然觉得郭阳的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啊,一言道破天机,让他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盏明亮的灯。他没想到一个年轻的报社记者,竟然有这种见识,顿时对郭阳的好感和印象又深了一层。
“小弟,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啊!难怪人家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好,好,我们哥俩喝一杯!”冯庆一扫方才被老头拒绝的不快和阴霾,端起酒杯来跟郭阳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