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城的丁军候宅邸堂中,汉军众吏面色紧张地盯着一炉炭火,循行邹娄正手持一片龟甲放在炭火上灼烤。士史鲁奎已经出行数日了,丁军候坐立不安,召来循行邹娄占卜吉凶。虽然循行邹娄十算九不准,但是如若卦辞大吉,也可安抚众吏士之心。
循行邹娄微微敛目,嘴里神神叨叨;炭火上的龟甲噼啪作响,甲板逐渐爆裂开来,甲板上分布着细密的裂纹。循行邹娄待龟甲上的裂纹渐渐布满,小心翼翼地分析着纹路的走向。
循行邹娄喃喃说道:“繇辞曰:如鱼赪尾,衡流而入罟。”
丁军候急切地问道:“龟卜如何释意?”
循行邹娄摇了摇头,回答道:“劳而无功,入罟就擒,龟兆的繇辞不吉。”
丁军候咬了咬牙,说道:“不是还有筮策算卦吗?”
循行邹娄擦了擦汗,从袋囊中掏出一把蓍草,细细数出五十根蓍草,却取出一根恭恭敬敬地放置在案上不用,那是一根象征“太极”的蓍草。他用两手将参与演卦的四十九根蓍草茎任意一分为二,其中左手一份象征“天”,右手一份象征“地”。接着,从右手任取一根蓍草茎,置于左手小指间,用以象“人”。这就是天、地、人“三才”之局。然后以四根为一组,先用右手分数左手中的蓍草茎,再以左手分数右手中的蓍草茎。一组一组地分数完后,这才完成了蓍草演算的“第一变”。循行邹娄如此这般地操作了十八次,才算演算完成。
循行邹娄占卦之后,眉开眼笑地说道:“爻辞为九四:或跃在渊,无咎。易筮的爻辞为吉!”
丁军候狐疑地问道:“龟卜和易筮不同,繇辞和爻辞各异,当以何为准?”
循行邹娄尴尬地看了一眼千人卫壁,却也不敢言语。
千人卫壁咳嗽了一声,徐徐说道:“三代之时,周武王伐纣之前龟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臣尽皆畏惧,惟有姜太公强劝周武王,周室遂覆灭商朝。”
丁军候眉梢一扬,笑道:“也就是说龟兆不灵,当信易筮。”
千人卫壁苦笑着说道:“春秋之时,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龟甲卜之,不吉,易卦筮之,吉。晋献公大喜曰:‘龟卜乃太古所制,多有不灵;策爻乃我周祖文王所制,必不谬矣。从龟不如从筮。’卜偃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龟。开辟以来,先有象,后有数。龟,象也。筮,尊也。从筮不如从龟。’后来骊姬之乱,几乎灭亡晋国。”
丁军候黯然愁眉,说道:“那就是说,当从龟兆的繇辞了。”
千人卫壁摇摇头,叹道:“卜筮於鬼神,以考其吉凶,是与鬼为谋也。陈胜、吴广不过是闾左戍卒,也知道书丹帛藏于鱼腹,效野狐鸣于荒祠,诈托吉兆以兴师动众。如今正是壮士效命勤于人事之时,岂能问之与鬼神?!”
五月末,疏勒王城出来消息,莎车左将驷鞬和疏勒王子黎靡率领二千莎车大军进入疏勒王城。疏勒之乱的五名疏勒王子分崩离析,毫无招架之力;一名疏勒王子抵抗被杀,一名疏勒王子归附于王叔黎靡,一名疏勒王子困守榆令城负隅顽抗,剩下的二名疏勒王子出逃投奔塞种的休循、捐毒。由此看来,士史鲁奎刺杀疏勒王子黎靡已经失败了;士史鲁奎虽然生死未卜,但是千军之中行刺失败,一定是凶多吉少。
丁军候嗒然若丧,既是痛惜折损了士史鲁奎,也忧惧疏勒新王黎靡的报复,疏勒举国将会以汉使为仇雠。千人卫壁得到消息以后,急令所有北道汉军吏士收拾行装,准备火速撤出疏勒。一旦疏勒王黎靡派兵前来涅盘城,收捕汉军吏士,恐怕来不及脱身。但是一旦退出疏勒,又能退往哪里呢?莎车王骄横跋扈,素来与汉使不睦;若是退往于阗,于阗以东的皮山、莎车、疏勒三国将会一并丧失,岌岌可危的西域汉军愈加濒临绝境。
三十多名北道汉军吏士装束已定,准备启程撤往于阗,人马车骑聚集涅盘城外,依依不舍地回首望向墙垣。这是大汉的壮士们苦苦支持了一年多的坚城,有艰苦卓绝的守城战斗,有黎夫人背柴负薪的身影,有赵昴锦囊的儿女情长,有火烧涅盘城的冲天豪情,也有地道突袭的惊世骇俗,更有大义让贤的浩然正气。如今,一切都弃绝了,天子已经弃绝了西域,北道汉军吏士即使慨然抗命回到这里,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不得不弃绝西域北道最后一个城国。
鱼服在辎车旁踌躇了良久,最终鼓足勇气来到丁军候马前,向丁军候说道:“属下愿意前往疏勒王城,危局或许尚有一线转圜之机!”
骑长曹室惊讶地问道:“还去作甚?鲁士史已是一击不中,鱼主记还想自投罗网?王子黎靡已遭行刺,必然加强防范,疏勒王宫更是戒备森严。行刺之策断然不可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