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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屠戮尉头谷(1 / 2)

 尉头山下便是尉头国的膏腴之地-尉头谷,北面是白山,南面是尉头山,西面白山和尉头山二山交汇,一条蜿蜒千里的河流从两山之间磅礴而出,直向东流,流经尉头、温宿、姑墨,最后注入姑墨河,这便是尉头河。尉头谷幽深狭长,东西长二百余里,东与温宿接壤;南北狭窄,南北最宽处不过二三十里。尉头谷中水草丰美,牛羊遍野,毡帐星罗棋布,骑在骏马上聚拢牲畜的尉头人惬意长歌,悠然享受膏腴之地的富庶。

千人卫壁和丁军候二人回到尉头山中的宿营地,计筹推算尉头谷中的毡帐、敌寇和牲畜数量。分布于二百里河川之溿的尉头营帐约有三百帐,超过二千人,马畜牛羊超过三万头。尉头全族之民不过三千余人,尉头王帐必定位居其中。连日来愁眉不展的千人卫壁也不禁笑容满面,如释重负地拍了拍丁军候的肩头,二人相视而笑。八百多名吏士翻山越岭疲敝不堪,千人卫壁下令众吏士掩蔽在尉头山中栖身,今夜养精蓄锐,枕戈待旦,明日平旦大举进袭,大畅所欲。

第十三日东方微白,千人卫壁亲自率领一队汉军和疏勒兵士掩杀尉头山口的尉头望哨,这是前夜精选出来的二十名汉军吏士和一百名疏勒兵士,个个箭术出类拔萃,务必一发必中,不让尉头望哨有丝毫示警之机。鱼服远远望着一百二十名吏士趁着蒙昧不明的天色攀爬山崖,他和丁军候率领的大部吏士一样,依然掩身在尉头山中不敢泄漏行踪。

尉头山中突然响起杜鹃的啼叫,一叫一回断人肠,杜宇啼血渍草木。鱼服蓦然顿觉脊梁发冷,悚然心惊。这虽然是汉军吏士声讯联络的暗号,却也是虎犀出于柙的信号;如狼似虎的八百多名吏士即将在静谧的百余里河川中大肆屠戮,不分丁壮老幼,无论妇孺童叟,格杀勿论。静静流淌的尉头河即将变为赤色,芳草萋萋的尉头谷即将尸横遍野。

满面激荡振奋之色的吏士跃上骏马,纵横驰骋奔出尉头山。尉头谷中的游牧之民尚未尽数醒来,只有勤劳的尉头妇女提着皮囊准备开始一天的生计,睡眼朦胧的她们略微呆滞地望着从南面山谷中咆哮而出的数百名铁骑武士,恍然之间回过神来,纷纷丢掉手上的物件,转身高声呐喊示警,在毡帐丛中奔走疾呼。可惜已经太迟了,呼啸而来的汉军和疏勒兵士毫不怜惜地在她们身后挥起了兵刃,奔腾的骏马践踏着低矮的毡帐,锋利的兵刃屠戮着惊乱的人群。

鱼服骑在奔腾的骏马上,骏马四蹄奋发,马躯在驰骋中震荡,猛烈的颠簸几乎把他甩落马下。他不得不紧紧抱着马颈勉强冲锋,紧紧追随在丁军候的马后。丁军候冲入尉头人密集的毡帐丛中,挥舞着马矟,视千百妇孺为无物,锋刃凌厉所及,血肉横飞四溅,惨呼哀叫一片。鱼服勉强止住骏马,操持着长锬击刺,如此长而重的兵器,他使起来并不趁手;饶是如此,在蜂拥蚁聚的尉头毡帐营地,他仍然击杀了四个尉头人。

可是,当鱼服的长锬刺向一个尉头人的时候顿时收住了手,那是一名赤发碧眼的尉头女子,惊惶失措的她尚未及系紧襟袍,丰腴的身材显露无遗。她惊恐地望着愣神的鱼服,然而看着鱼服停顿而止的锋刃,她转而悲愤地拉扯住长锬,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直直地向鱼服冲上来。鱼服急忙收拽长锬,却拼不过敢死的尉头女子,仓猝之中已经来不及拔剑,他狼狈地向后倾倒,从马上滚落下来。那名尉头女子狠狠刺向骏马,骏马吃痛,嘶叫着奔驰而去。她披头散发,襟袍尽散,犹然瞪着仇恨的碧瞳紧紧追杀着鱼服。鱼服狼狈不堪,在地上连滚带爬,急着要拔出腰间的宝剑;可是那女子步步紧逼,一手急切地抓拽着他的腿脚,一手紧握匕首奋力地击刺,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忽然,抓住他革鞜的手松开了,那名尉头女子被丁军候锋利的马矟洞穿了心胸;当她倒伏在血泊之中,依然昂首向前望着,仇恨的碧瞳直勾勾地瞪着鱼服,更让他毛骨悚然。

丁军候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鱼服,自己属下二大剑客之一,居然被一个持匕首的尉头女子追杀逃命,丢尽了他的颜面。他抽出马矟,拍马而去,继续在纷乱奔逃的尉头人中追杀。鱼服喘息甫定,拔出腰间的八服剑,可是看见剑镗下的小篆铭文-“八服”,又不想让这场无意义的屠戮玷污了“八服”二字的赫赫威名。他叹了一口气,拣起地上的长锬,继续追杀残存的尉头丁壮。他一路冲杀过去,妇孺老幼从他身旁逃过,他视若无睹,可她们也并不能因此而幸存;骑在马上的汉军吏士和疏勒兵士杀红了眼,除了自己的袍泽,他们敢于斩杀任何活物。在鱼服的身后,嗷嗷怮哭的童儿,垂垂暮年的老叟,刚烈勇悍的妇女,哀哀无告的伤兵,一个个湮灭在践踏肆虐的马蹄之下。

震耳欲聋的哭喊号叫声中,鱼服头脑中一片浑沌迷茫,这不是他想要的战争,也不应该是天子所要的战争。当年在万里之外的长安皇宫中,诵读那些流血千里、伏尸百万的文字,从来都不觉得残酷和血腥,反而认为是以戈止武、以杀除暴的必由之路。如今,当鲜血淋漓的厮杀和屠戮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所熟悉的礼仪、仁义、道德、天道、纲常、伦理,仿佛从来都不曾在人世间存在过,只有屠杀者的狂暴和恣意,还有被杀者的仇恨和眼泪。

日中时分,水草最丰美的河川之溿,六十里范围内的一百多顶尉头毡帐已被全部摧毁,营地中倒卧着四百多具尸骸。千人卫壁和丁军候仍在指挥七百多名疏勒和汉军吏士朝四面追击,追杀抢夺到马匹四散溃逃的尉头人,摧毁尉头谷内其余的一百多顶毡帐,尽力扩大战果。各队以日入为限,各队必须在日入时分收兵,回归尉头人残破的王帐,整装撤退回师。

士史鲁奎和主记鱼服率领五十名疏勒兵士留在尉头王帐中清理营地。士史鲁奎讥诮地问道:“豫且,你选人还是选马?”选人是集合营地中的俘虏,选马是聚拢营地中的马匹。日入之后,大队人马就将回撤盘橐塞,穿越三百多里敌境,俘虏更是不可能带走,集合俘虏只是为了集中处决。鱼服不忍卒视,这又将是一场屠杀,而且还是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所有抵抗的尉头人早已在日中之前的战斗中被杀了,劫后余生的尉头人只是乞求能够苟延残喘。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只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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