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军候站起身来,环顾众军吏,冷冷地说道:“诸君愿意继续困守城塞,坐等贼寇来袭吗?孙子曰:‘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敌寇既然毫无防备我等突袭,何不乘此良机大杀贼寇?!既减去敌寇之势,又让姑墨三国叛军胆寒。难道要等到敌军养精蓄锐,数月后再大举围攻城塞吗?”众吏渐露不豫之色,多有人转而附和丁军候之议。
丁军候叹息着说道:“此次突袭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涅盘城、盘橐塞二地城小舍狭,不便大军驻屯,仅能容纳三四百兵卒;而且涅盘城距离疏勒王城尚有六百余里,粮秣转输殊为不易,大部疏勒兵士即将撤归疏勒王城。数月后,北道叛军必将卷土重来,我等也必将重蹈覆辙,区区数百人坚守城塞,苦苦等待疏勒和南道列国联军救援。形势一如既往,南道列国军队千里驰援,车马劳顿,不绝于道,此所谓‘晋三驾而楚不能争’。如今北道十四国已听命于匈奴,仆僮都尉不过出动姑墨三国叛军,而南道七国和疏勒却已疲于奔命。”
‘晋三驾而楚不能争’是前日里鱼服给丁军候讲读《左传》中的一个典故,也是春秋时代晋楚争霸最成功的一个战略。晋悼公依照中军元帅荀罃的建议,将晋军的上军、中军、下军、新军分作三军,轮番南下中原作战,不争一时之胜,只求速进速退,旨在疲惫楚军。结果每有战事,晋国一军之力牵制楚国全军,前后三次战事,晋国始终掌握着战局的主动权,楚军疲于奔命。最后,师老疲敝的楚军无可奈何,无力角逐中原霸主。如今西域南北道的战局确实如此,匈奴仆僮都尉掌握着战势的主动权,仅仅姑墨三国联军一出,应援汉军的南道列国军队都将疲于奔命。
丁军候忽然厉声喝道:“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孙子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既能料敌重来,何不独占先机。我等趁疏勒大军尚未撤归王城,先以大军突袭尉头谷中的尉头王帐,大杀蓄谋已久的敌寇。此战先教尉头二十年内不敢入寇盘橐山!”
鱼服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刚狠恣意的丁军候,困守盘橐塞之后九死一生的丁军候,已经完全和先前判若两人。他先在于阗王城抗命,后又首倡奇袭尉头王帐,横暴强梁,胆大妄为,视君命、军令为无物,也觑敌寇万军如浮云。遥想当日丁军候率领一千疏勒军队救援轮台之时,孤军涉险,一夕三惊,丁军候的心虚胆颤、窘迫狼狈至今仍历历在目;此刻河川变色,山岳崩塌,西域叛乱势不可遏,大汉的西域岌岌可危,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日的胆怯和犹疑。或许在退无可退的绝境死地,反倒激发了这个粗鄙男儿的热血豪情。鱼服不觉想起二个前代英雄人物,破釜沉舟的楚霸王项羽,背水一战的淮阴侯韩信,大抵身陷绝境的豪杰都是如此,绝境反击,死中求生,这也是孙子所说:“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征和五年(公元前88年)二月,汉军吏士和疏勒军队准备一鼓作气惩罚敢于孤军侵犯疏勒的尉头国。千人卫壁和丁军候留下二百名疏勒兵士留守盘橐塞和涅盘城,干小史徐女守卫盘橐塞,循行邹娄守卫涅盘城。
千人卫壁和丁军候率领八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兵士奔袭尉头王帐,全军轻装行进,裹十日之粮,准备因敌而食。收复涅盘城、盘橐塞两战中掳获了四百多匹尉头良马,加上疏勒军队的战马,八百多吏士足可一人一骑。千人卫壁在行军路途四周远远派出一百多骑斥候,这些斥候探骑都精于骑射,全部换上尉头人的战袍装饰,远远警戒旷野上的尉头人。千人卫壁还严词下令,斥候探骑一经发现敌踪远远避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接触尉头人;但如若尉头人追逐探问,务必一发必中,斩草除根,以防打草惊蛇、泄漏军机。
鱼服仍然不善驾驭骏马,勉强伏在马背上颠簸前行,所幸大军踯躅潜行,并未纵马驰骋。全军行军缓慢,谨慎小心,四周的斥候探骑一旦示警,全军立即下马掩蔽在荒漠和山峦之中隐藏身形。
北行不过二日,约百余里。前方斥候的骑长曹室回报,前方十余里有一股尉头人的毡帐,足有二十余帐,约有一百多人,马畜牛羊马等有一千多头。疏勒军吏喜形于色,纷纷摩肩擦掌,跃跃欲试;如今此地的敌寇弱小,不勾八百名疏勒和汉军吏士一扫而空,此地距离盘橐塞尚近,大军回师便利,杀败了敌寇,抢掠的牲畜也足以犒赏大军。
丁军候和千人卫壁简单商议之后,命令全军绕过这一小股尉头人的营地,继续前行,进袭更大股的尉头营地。因为身后尚有一千多头牲畜俨然已是囊中之物,疏勒兵士兴高采烈,士气遽然旺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