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盘橐塞北墙自西向东流淌的疏勒河渐渐干涸。匈奴仆僮都尉指挥姑墨三国联军上万兵卒日夜不息地挖掘十余日,终于将疏勒河改道南流。如今盘橐塞中饮水已绝,盘橐塞中三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岌岌可危。
姑墨三国联军不分日夜地在城外挖掘改道,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争分夺秒地在盘橐塞内凿井掘泉。但是盘橐山处于大碛之中,盘橐塞又位于盘橐山中,沙砾厚积,土石坚硬。铜镐砸击着岩石激起石火迸发,已经深入井中十余丈,却仍然不见滴水。
入夜,盘橐塞中熊熊燃烧的铁炉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军在挥汗如雨地锻造着铜镐。这几日井中的汉军已经挖地至十四丈深,在坚硬的岩石中每日掘进不足三尺,每日耗损铁铲铜镐数十只。汉军惟有每夜不停的锻造铜铁器具,以补充白日的损耗。
主理铁工锻造是军司马越斗属下的干小史徐女,名讳有一女字,却是一个广鬓虬髯的男儿。据说他的先祖就是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而他也因私铸兵器触犯禁令被贬谪到轮台戍守。
鱼服稽核每日武库所发铁石铸料,铁炉旁炎炎燥热,口干舌燥却只有臊臭的马尿解渴。盘橐塞中贮水早已用尽,吏士们只得将人马的尿液收集起来饮用。
一名汉军手忙脚乱地将几块锡料投入炽热的火炉中,徐女厉声叱骂道:“说了多少次了!真是又痴又聋!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这是铸造凿具,又不是铸造兵器,加那么多锡料祭祀太岁吗?”
徐女日日在铁炉旁精细计量,认真督察。粗鄙的汉军驰刑徒大多不是铁官徒出身,无法通晓冶炼铸造铁器的铜锡配比。鱼服虽然未闻铁官,但读过《周礼》,也粗通铜锡配比之精妙。早年间,河间献王所辑的《周礼·冬官考工记》所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五月末,盘橐塞中就连马尿都已稀缺,吏士们只能挤榨马粪汁饮用。再过一二日,即便是马粪汁都不可得,三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即将焦渴待毙。
主舍内,丁军候和千人卫壁坐在军司马越斗的榻前议事,军司马越斗依然抱病卧榻。凿井将近二十日,凿井十五丈,仍然未见水源,军司马越斗也束手无策。
千人卫壁沉吟着说道:“人力不及,惟有天命!传说当年贰师将军西伐大宛,回师至敦煌郡效谷县东一百七十里的龙勒山,兵士众人渴乏,贰师将军乃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以济三军,人多皆足,人少不盈。因泉水侧出悬崖,故日悬泉,其地即敦煌郡悬泉置。汉德神明,岂有穷哉!莫若军司马亲自祷告神明誓求泉水,以解救盘橐塞危急。”
丁军候急切地说道:“既然贰师将军尚能剑刺山岩而得泉,明日军司马不妨也以所配环首刀刺井石,或可得泉水涌出。”
千人卫壁摇摇头说道:“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祈神祷告必须用剑,以显庄重。如今情势危急,行非常之事,必得非常之器,誓泉之剑也必须至贵至重之宝剑。干小史徐君精通铸剑,也善于相剑,不如请徐君品鉴盘橐塞中所有剑铗,以求得通灵之宝剑。”
军司马越斗下令征集盘橐塞中所有吏士佩剑,召来徐女相剑。汉军短兵多配环首刀,佩剑之士已经不多,主舍的木案上陈列着五十多柄剑,其中还有疏勒死士所配的西域青铜短剑。徐女对西域青铜短剑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只顾检视汉军的钢铁之剑,一连勘验过二十几柄汉剑,却也未置可否。直到拔出士史鲁奎的墨阳剑,他的目光才闪亮了一下,凝视良久,流露出赞赏之色。他细细摩挲着剑脊,嘴里喃喃自语。众人皆以为徐女自此选定了通灵之宝剑,士史鲁奎也面有得色。
最后一柄是鱼服的佩剑,他万般无奈地解下佩剑呈送案台等候勘验。不是他怜惜不舍自己的配剑,只是因为他的宝剑蕴藏着不可以告人的秘密,实在是不可以示人。但若是推托不予勘验,于情于理不合,反而会引来是非。他紧张地注视着拾起墨阳剑微露笑意的徐女,暗暗吁了一口气。徐女拣出士史鲁奎的墨阳剑,然后随手拿起一柄剑鞘为乌檀木外包马革的佩剑。他抽出三寸有余,剑镗下赫然显露出小篆剑铭:“八服”。徐女微微一怔,细细辨识那铭文,却不再拔出宝剑勘验。他不露声色地合上宝剑,转而向军司马呈上,却也不置一词。这便是盘橐塞中最为贵重的宝剑了,这就是鱼服的佩剑-八服。
来日,军司马越斗整肃衣冠,腰悬八服宝剑,拖着病躯来到井前,向深井恭身下拜,然后诵读循行邹娄缮写的醮文祈水: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梗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